卷二 无边无际的哀伤 1952年(第14/41页)
三癞子右手拿着火钳,左手拿着勺子,蹲在街边。
他用火钳夹起一张钞票,舀了一勺子滚烫的水,慢地浇在钞票上面,反复浇了几遍后,就把钞票放在磨得光亮的石板台阶上,阳光照在钞票上面,闪着迷幻的亮光。三癞子清洗完,得意地看着一张张铺在石板台阶上的钞票,喜形于色。等钞票晒干,他立马就去粮店里买米。他想,这叫车到山前必有路,死人家属不来找他去画像,麻风病人自己也会找上门来,虽说有点恶心,却是好兆头哇。他觉得自己早就时来运转了,不是当初那个挖坟坑的邋遢鬼了。
就在这时,郑马水走过来,站在三癞子面前。
三癞子谄媚地说:“郑委员,你好。”
郑马水瞄了石板台阶上的钞票,嗡声嗡气地说:“干他老姆,你钱多得发霉了呀,还拿出来晒。”
三癞子笑着说:“不多不多,就这些了。”
郑马水眼珠子转了转,说:“你还是把钱收起来吧,现在很多人家都断粮了,你不怕人家打你的土豪。”
三癞子悚然心惊,连忙说:“多谢郑委员提醒,晒干后,我马上就收起来。”
郑马水说:“你家胡二嫂呢?”
三癞子说:“她在楼上困觉。”
郑马水说:“哦,你们家的小吃店不开了,那房子空着吧。”
三癞子说:“空着,空着。”
郑马水说:“你画像那么赚钱,以后小食店也不会再开了吧。”
三癞子连声说:“不开了,不开了。”
郑马水笑了笑,说:“那就好,那就好。”
三癞子转念一想,郑马水问小食店还开不开,有什么意图?他试探着说:“郑委员,你的意思是?”
郑马水口气生硬起来:“你们家就两个人,就有两处房子,有人还没有地方住,你说这公平吗?”
三癞子说:“谁没有房子住?”
郑马水说:“没房住的人多去了,如果外面再有麻风病人送进来,就更多人没有地方住了。”
三癞子说:“小食店可是胡二嫂的房子。”
郑马水说:“你讲得没错,是她的房子,那可是你们登记结婚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那房子是你们一家人的,不能算两家了。那有一家人有两处房子的,成地主老财了。”
三癞子说:“我们可不是地主老财,我们也不要做地主老财。”
郑马水说:“算你还明白事理,你以为地主老财是那么好当的,搞不好要杀头的。”
三癞子听了他的话,两腿发软,说:“那,那你看怎么办?”
郑马水说:“还能怎么办,匀一处房子出来交公,然后再分给没有房子住的人。我再和你说了,这就算是政府正式通知你了,腾一处房子出来,越快越好,腾好了告诉我。留画店还是留小食店,随便你,你和胡二嫂商量清楚,到时不要反悔。听清楚了吗?”
三癞子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郑马水扬长而去。
一只癞皮狗跑过来,用鼻子去闻钞票的味道,三癞子举起火钳,愤怒地嚎叫:“滚开,滚开——”
癞皮狗无聊地慢吞吞地走了。
郑马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朝三癞子投来凌厉的目光。三癞子陪着笑脸说:“郑委员,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我是说狗的。”
郑马水咬咬牙,说:“谅你也不敢!”
三癞子心里骂道:“狗都不如的东西。”
钞票晒干后,他拿着钱到粮店里去买米,粮店的工作人员说:“没有米了,过两天看看有没有进来。”三癞子心里异常失望,说:“米都没有了,你店门还开着干甚么?”工作人员说:“粮店是公家的,你以为是私人的店呀,我们有上班制度的,没有米了,店也照样要开,否则上面来检查,发现了要开除的。”三癞子说:“规矩还真多。”工作人员斜了他一眼,说:“和你讲不清楚,回吧,等有米了再来。”
三癞子心里十分不爽。
怎么会没有米了呢,难道是那个工作人员故意不把米卖给自己?
本来,他想把米买回去后,博得胡二嫂的开心,然后再和她谈房子的事情。他很清楚,要胡二嫂让出一处房屋来,她肯定不会答应的,会和他闹翻天。另外,也可以把那麻风病人拿过的钱花掉,免得拿回家,让胡二嫂恶心。米也没有买到,钱也没有花出去,还要交出一处房屋,这真是屋漏偏缝连夜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