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记(第3/6页)
“那对呀,秦丽娟这个妈还有什么不好?”赵仲伦说着把胡金棠跟前碗筷一收,“跟我一起下山,我陪你去,咱们正式跟她提亲。”
他们赶上十一点多那班车到梨山,买了下午一点半的车票去台中,中饭就在梨山宾馆用,当然是胡金棠坚持要做的东。
“老何,何男田!”胡金棠到处跟人打招呼,梨山一带混了二十多年,他真是个地头蛇了。这回从餐厅出来,他招呼的是个黑黑的矮胖子,穿一件绣着梨山宾馆字样的蓝夹克,执一把大剪,看起来是园丁。
那人冲他咧嘴一笑,黑脸上荡开深深浅浅一脸笑纹,竟是那样温柔慈祥。
“你那只八哥呢?”胡金棠问。
何男田笑容更深,大剪朝天一指,他们顺着望过去,果然看翠绿的叶丛间,栖着一只墨羽八哥,它稍一顾盼,那纽纽的颈顶一圈艳黄就随着在绿叶间流转;它那喙更美,是橘红,到了尖上又淡成了黄。
“他这鸟好玩,”胡金棠告诉赵仲伦,“两千块钱台中买的。”
“会讲话吗?”赵仲伦问。又对树上大叫:“哈啰,哈啰!”
何男田大约是个极不爱说话的人,自端着一脸笑,不声不响地走进暖房,取来一台手提录音机,拎着唤他的八哥儿:“鸟来,鸟来!”
那鸟闻声飞下来,站在录音机的提手上,任由何男田提着走了。
“这鸟倒听话!”赵仲伦有几分诧异地笑道。
“它喜欢听唱歌。”前面的鸟主人忽然回头对赵仲伦说。
他们目送这一人一鸟走进暖房,旋又听见那小小八角亭似的暖房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流行曲,隔着大玻璃,可以看见何男田正在给鸟喂食,他把饼干咬细了再吐出来拈着给鸟吃,那鸟漏接,他也作势要打,可是只举举手又放下。
“我说,”胡金棠有些感慨地道,“这老何跟他这八哥儿,我跟我那长毛,也捉了个对。”
赵仲伦一时有些对答不上,支支吾吾地嘟哝道:“这个,这个,你这个,不太一样……走吧,时间差不多啦!”
一直到坐上了台北车站前拦的出租车,胡金棠还有点儿迷糊糊的,自嘲地笑骂着:“妈的个,真就这么跑了来?”尾音扬上去,算对自己挂了个问号。
“应该请你老婆一起来,女人家好讲话。”胡金棠歇一会又说,“她也不能不带小孩。唉,我一个人的事,还找你们一家子的麻烦。”赵家嫂子对此事也极力撺掇了一番,是她逼着两位男士去新理的头,连备什么礼都要先经她批准。
赵仲伦始终保持微笑做倾听状,地头近了,他仿佛也有点紧张,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膝上两盒台中车站买的梨山水果;不让胡金棠拿着礼物,是怕弄皱这位男主角笔挺的西装裤。
“妈的个,小伙子一样搞了个油头!”胡金棠遥望前座后照镜,嘴里喃喃地诅咒起来,“又不是没看过我这熊样子,八十老娘搽白粉……”
“台北就是这个车子多我受不了!”赵仲伦忽然发言,打了胡金棠的岔。
“空气更坏!”司机也有高见,“因为是盆地的缘故,废气都不能散。”他是有感而发,因为这时停下来等过红灯,一辆插队摩托车的排气管正噗噗噗地在他鼻子下面制造毒气。
“要叫我住台北我是绝对不干!”胡金棠坚决地下了结论。
“如果人家愿意,你在山上好好盖栋房子住家还真不错,”赵仲伦献策道,“我是小孩子要上学没办法,只好山底下也弄个家。欵,你苗圃那块地怎么样?他们那边盖好多漂亮房子,我们一〇五K恐怕不准盖正式房子,只能盖铁皮的。”
“苗圃那边地方大,我一个人不行,请工人也难得管,我现在包给人家很好,我还是喜欢我们一〇五K。”胡金棠说。
“你那边包给人家多少钱?”赵仲伦问。
“今年是一百四十万,上次人家要包你那一甲三分出多少?”
“八十万。”
“你这才第二年收嘛,自己做辛苦,落到荷包里也实在些。”
两个男人讲起自己辛劳的代价,渐渐如鱼得水,自由自在起来,虽然并未忘记此行任务重大,可是嘴里谈论着群山中富饶的果园,心里就有了仗恃。至少胡金棠是如此,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堂,然而他的地教给了他信心,因为它从来没有骗过他,只要他要,地永远等着他,欢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