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记(第4/6页)

秦家住在眷村里,小小矮矮的平房并一个小院落,事先打过电话联络,红门虚掩着等待贵客,两位男士没有贸贸然进去,还是在门口按了铃。秦太太急急赶出来,邻居一个太太居然比她更快,先站过来招呼了:“秦太太,你有客人!”

众人礼让入内,邻居太太既不进来又不走开,只好任那大门半开着,好教那些好事的大人、孩子可以隔着不足十步长的小院子张望一下。奉茶坐定,胡金棠的位子不好,正巧当门,虽是又隔了层纱门,外头不时探出一个小脑袋,还是要分他的心。

“赵先生您二位自己陪客,我后面两个小菜,炒了就吃饭。您第一次来,真是怠慢!”秦太太五十上下,收拾得头脸齐整,身材略略一点发福,穿一件蓝底白花布袋装,烫着短头发,进退有节,举止得宜,这会儿告个罪,后面忙去了。

胡金棠望着赵仲伦傻笑,赵仲伦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赏,终于也忍不住附过去咬耳朵:“风度好!”

“人家念过中学的。”胡金棠也压着声音道,“菜才烧得好咧,可不比你们家小嫂子差!”

饭就开在客厅里,秦太太心细,备有上好大曲,两位男士限了量,还是吃喝得极舒服。三人聊得也算投机,话题只兜着果园和丽娟转。吃到一半,秦太太忽然发现大门还开着,便道:“你看我糊涂,门到现在还没关!”就起身出去关了门进来。

“你们这里的邻居讨厌得很,丽娟就说她们讨厌,”胡金棠两杯黄汤下肚,渐渐露出豪迈的本性,直话直说,“我看了也讨厌。来两个客有什么好看!”

“我们山上就不一样了,”赵仲伦说,“关心和看热闹是不一样的。也有啦,也有那种那种——三姑六婆!东家长西家短,不过我家里的绝对不会!”

“秦大嫂也没有这些——”胡金棠的褒奖只说了一半,大概被菜噎到了。

“大嫂有没有到我们山上去过?”赵仲伦问。

“去过,好久以前丽娟陪我去过,还住梨山宾馆。”秦太太笑,“丽娟以前是常常去,差不多放了假一定去。”

“丽娟不在,大嫂也出去走动走动,”赵仲伦道,“我家里有时跟我住山上,大嫂去了很方便的。”

“丽娟写信也是这么说。可是我一个人呐就哪里都懒得去。”秦太太说。

“丽娟前两天也给老胡写了封信。”赵仲伦伺机导话入正题,胡金棠瞪眼想拦,已是不及措手。

“那孩子信一向也还写得勤快。”秦太太欣慰地道,“给我写信也是胡伯伯长胡伯伯短的。”

“丽娟有孝心,”赵仲伦听言观色,觉得不妨就此进言,“她还说希望两位长辈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免得她人在美国还要心牵两头。”

胡金棠敏感地察觉秦太太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他是一辈子也没这样仔细过,立刻就打哈哈道:“小孩子讲话——”

“欸!”赵仲伦打断他,“是丽娟懂事。”

秦太太垂着眼睛夹一筷子菜;这几秒钟的沉静,简直要叫胡金棠这个粗人血脉偾张,他差不多恨起赵仲伦的莽撞。

“来,喝酒!”胡金棠几近粗鲁地右手挥筷,左手举杯,也不知是邀谁。可是虽然他望着赵仲伦,还是觉得女主人眼风从他面上轻滑而过,他这素来不经心的人不晓得怎么犯了多心病,一时之间居然气恼就偏是半张砸歪了的右脸向着她!

大家都喝了一点,秦太太听他吆喝也咂了一小口的举动,使他略略安了心,自己暗忖:这事也别再提了,一辈子也没做过这种想,没的丢人!

他只剩一件为难,他要怎么把这层意思表达给赵仲伦呢?他小眼睛看了赵仲伦,那儿正塞了一嘴狮子头过酒,吞下去后谁知道会放出什么屁来。

“胡伯伯,”秦太太跟着丽娟称呼他的,“赵先生,我敬你们。我不会喝酒,意思意思。”

两个男人爽快地干了杯,赵仲伦拿上瓶子要为秦太太添酒,教拦住了,只得给胡金棠和自己杯里斟满。

“赵先生,”秦太太喊明了赵仲伦讲话,“你和胡伯伯老朋友,我把你当自己人,没像样招待,饭一定要吃饱。”

赵仲伦忙客气一大番,盛赞秦太太厨艺,胡金棠却为话里一句自己人的因果飘飘然,已熄的心又渐活络起来,却没想到饭吃得近尾声,怎么来上这么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