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马国瑞问(第9/10页)

马:中国还有一位作家,他是也有这样极端的态度,就是住在法国的高行健,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残雪:高行健的东西很差,(笑),他这样说了吗?那他的那个理念很好,理念很好。我看得很少,看过他的一些小文章,有些是不错的,他可能到了西方之后,把那个方面更加发展了一下。他是眼高手低,他搞文学创作他不行的,他那个文学都是很表层的,他那个先锋是什么先锋,是假先锋。那是什么先锋派?那完全是传统的东西,《灵山》完全是传统的,中国传统嘛,(笑)什么先锋,稍微有一点文学水平的人去看,都会看出来,除非你是没看懂差不多,看懂了的都看得出来。说到我自己,我不是什么先锋,我是超前。先锋后面有大部队,我没看到。

蔡:那当代其他作家的作品,平时你也看吧?

残雪:我都看,我还写评论,我经常写评论的。

蔡:那比如说,每天在那一个小时写作的时候,你进入完全不同的状态,一旦离开了写作,就进入常人的状态,比如说你打扫卫生啊,烧个饭啊,完全进入一种生存状态。

残雪:我在搞其他事情的时候,根本不去想创作的事,从来不想,从来不想创作。只有在写作的时候,集中精力,一下爆发,然后就写一个小时,写完就不管了。除非是人家要我给长篇写个介绍,隔了三个月之后,我把自己的作品重新看一遍,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我才写出这个介绍来,虽然不是什么太好,人家终归可以从中找到一点点线索。

蔡:你希望通过像此类的介绍,指导读者读你的书吗?还是你愿意让他们自己去选择?

残雪:我的书不好读,他们看的时候如果头疼的话,就会放弃,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我想保持我的读者的层次和数量,有时候推他们一把,就尽我的能力给一点点线索,因为那些线索,我过了几个月再去看自己的作品是可以看得出来的。虽然不能完全把握它,但是我有一些线索,我就把线索告诉他们,我这里面大概是些什么东西。你们自己去那个。假如读者他不动的话,看我的小说如果他不努力,不是用很大的力气去开动脑筋,去发动的话,根本不可能进去,不管是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现代主义的艺术,在某种程度上作者是可以引导读者的。外国开画展就有作者拿根棍子站在旁边引导观众。作者作为自己作品的读者有某种优势,这在国外纯文学界已是常识。当然提供的只是线索,如何选择就要靠读者的能动性了。他必须在灵魂里面发动革命,才能进入我的境界。

马:我在网上看到好像是一个美国读者,他的英文译文的意思是,他说,他看不懂你的小说,他说很复杂,写得乱七八糟,但他感觉得到这个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学,好像在做梦那样。你在写作的时候有这样的目标吗?

残雪:我从来都是这样的目标,我要把最底下的东西,说不清的东西,把它原汁原味的复制,博尔赫斯所说的那种复制,copy,那种东西copy不是对世俗现实的copy,而是对里面的、看不见的,黑暗的东西的复制的能力,我觉得我自己有那种能力,我要把东西复制出来,然后端出来,让大家看,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里面的结构。你比如卡夫卡,那么多年以后人家才发现他的文章里面的结构吧,要不然,人家都说他是反法西斯,说他是那个什么反官僚体制,都是这样来解释他的作品。而我的那个解释把他们全部推翻。《审判》是什么?《审判》就是:人自己对自己的审判,把自己判死刑,判了死刑之后,人不可能就死掉了,他还活着。还活着他怎么办呢?他就要突围,突围然后就产生了《城堡》那样的突围之作,城堡就是人性的城堡,是一个最高的理想,这就是我的解释。我听日本的那个出版社编辑说的,你们德国有一个人,他在70年代写了卡夫卡的评论,我们国内还没有翻译,比我的这本书(《灵魂的城堡》)还要厚,他说有50万字,我的那个是30多万字,他们说我的体会里面有很多跟那个人是一致的。他是写卡夫卡的评论写得最多的,是叫Wilhelm Emrich吧。

马:是一个德国人?

残雪:对,德国人,这是日本专门出版卡夫卡的评论的那个出版社的编辑告诉我的,他说那个人的评论跟我的有很多相似。哈哈(笑)。

蔡:残雪,我想问,你进入那个写作状态,创作对你来说也是一种生存的状态,对不对,写作本身就是一种体验生活嘛,那种状态他是一种无序的,对不对,这种自动的,自发的表达,体验。那么文字呢,写成文字以后,不管怎么说都是现行的,它受到逻辑的影响,这当中对你有冲突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