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18/25页)

果然,我费尽心机搜寻我的记忆,实在想不出有谁真正需要我的发明。一般人提都不再提,个别人在谈话中有时提到它,但这个它不是指发明本身,而是指证书和报纸上的文章,他们对发明本身是模糊不清的,如果我硬要强迫他们感兴趣,他们就说我“疯了”。将我的成果送到工业部的朋友可说是最理解我的了,我在这里摘录一小段话,就可以看出他是如何看待发明一事:

“你交给我的那只盒子我已送到工业部的一个要人手中,我会牢牢地记住你的托付。我已经跟要人说了,这只盒子里的东西是一位科学工作者三十年努力奋斗的成果,他一定会非常重视的,因为目前是一个科学吃香的时代。老弟,你赶上了好运。我这个人,最最佩服有才华的、坚持不懈的人,从坚持不懈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你非同寻常。喂,我问你,昨天有人告诉我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条干鲤鱼,这是怎么回事?我一时疏忽忘了打开看一下了。你告诉我那里面是怎么回事,不然那位要人问起来,我一无所知,要闹笑话的。”

贴心的朋友尚且如此,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食客到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呢?是否事情起了本质上的变化呢?他强调他需要我的发明,强调一项发明的存在是由别人的需要来决定,这就是全部。现在由我对这“需要”二字钻起牛角尖来了:是真需要还是假需要?为什么需要?这里面真是复杂万分。首长同志,现在我要对自己作出答复了,我打算将我开始搞发明的时间定在我出生的那天至见上帝的那天之间,虽然仍然模糊不清,但毕竟有了一个规定。也就是说,那灿烂的一瞬是以我本人的生存为前提的,也就是以“我是一个发明家”这个铁的定义为前提,有了这个前提,就万事通达了,余下来的问题就只是为本人的发明的成立找出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了,这种理由总是找得到的,不论食客和广大人民群众怎样看,发明家总之是发明家,不是老百姓,不然怎么会持有工业部颁发的证书?不然食客怎么会偏住进我家里来?还有每天夜里冲进客厅里来吵闹的这些人,全都是围着那个前提打转转,就像群星绕着太阳转。

食客的话虽有一定道理,可他将全部功劳据为已有也是不对的。如果在他到来之前我毫无建树,只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他怎么会独独跑到我家里来落户?在他进屋的那一天,他已经明明白白地将我的发明称之为“发明”了,现在他又要否定这一点,这是他的自相矛盾之处,也可能他患有健忘症。我并不打算利用他的弱点,也不打算冒充“超人”,我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踏实一点,有信心一点,抬高自己或把自己说得过于低贱都是不符合我的本性的。我作出这个含糊的规定,其目的是想使自己头脑清醒,奋发向上,每前进一步都能得到内心的肯定,从不离开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哪怕那目标有很大的虚幻性。说到底,我作出这个规定食客也不会反对,我这个规定与他的规定一点也不相冲突,他可以任意解释,因为实在,他也从未深究过“发明”一词的内涵,他从骨子里不愿别人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只想虚晃一枪,含糊地绕过这件事,然后过渡到烹调之类的事情上去,将他个人的异想天开大肆发挥。我老婆和邻居一、二之流会不会反对呢?照我看来,这群寄生虫才不会花一分钟动脑子来想这类问题呢,这对他们是种酷刑。他们可以在半夜来我家胡闹,连续不断,不畏疲劳,他们干这种事有丰富的经验和纯熟的技巧,每一个人都能充分地发挥自身的智慧和才干、体力。可是只要有那么一次,有人不合时宜地问他们一个问题,他们就要全体生病了,头晕了,不再登门了。不光生病头晕,还要记恨、猜疑、决心报复。我早已从与他们的交往中得出了深切的体会,我的原则是不闻不问,让他们高高兴兴,心醉神迷,有的时候还要故意挑逗他们,提起他们的情绪。比如一天夜里,正当这群人显出一丝儿疲劳之际,本人如猫儿般跳上圆桌,高呼:“请听,权威的心脏是怎样地以同一节奏与我们大家一起跳动啊!”于是大家重又振奋,欣喜若狂。我这一招运用过多次,可谓屡试不爽。看来以上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是不成其为问题的,一旦公布出来,他们只会没来由地欣喜,很快恢复已经停止了一向的胡闹,重新成为我的好同志,现在所有的障碍全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时间问题,一旦瓜熟蒂落,我就要将答案公之于众,这于个人于集体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从此以后,所有那些不合时宜的努力与企图都成了多余的事,我只管昂头向前迈步就是,食客可与我携手同行,芸芸众生紧跟在我的身后,道路日渐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