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谬种 第九节(第3/3页)

老杨说:“朱康,我要住到好点的旅馆去。跳蚤我已经养在玻璃瓶里了,你可以把它带回去送给包部长。”

县城很小,和戴城相比自然显得落后而破败,白天还能产生一些优越感,到了夜里简直没什么可看的,乏味得令人想睡。老杨住在干净旅馆的双人房间里,对面的床铺空着,祈祷这一晚不要再有人入住,他就等于是包间了。夜里坐在床上,觉得身上还是很痒,去洗澡间用半热半凉的水把自己冲洗一番,穿着短裤跑回房间往被子里一钻,心想明天怎么办?对一个城里人来说,身上有跳蚤是件非常羞辱的事情,但是总不能把衣服烧了。这么熬了一夜,第二天去找朱康,他不在,旅馆说他退房了。杨迟又去讨债,发现朱康也没来,心里有点起疑,这王八蛋究竟去哪儿了呢?两天之后,他打电话到厂里汇报情况,包部长骂道:“朱康昨天就回来了,你还在划水县玩什么?”老杨想,果然着了朱康的道。买了一张汽车票赶回戴城,先到农药新村,身上倒是不痒了,但他爸爸一听跳蚤的事情,二话没说,把他的衣服全都扔到了垃圾筒里。

戴城的人们不能容忍跳蚤。在我和杨迟的小学时代,曾经看到一个头上长虱子的女生被老师驱逐出教室,勒令剪去辫子,在操场上用篦子梳头,然而她似乎还是不能弄干净自己,就直接退学了。我一直记得她自卑而痛苦的眼神,以及老师们过于夸张的恐慌。我们穷,但是还有尊严的底限,这就是身上不能有跳蚤。

到了厂里,老杨满处找朱康,销售科的人说朱康在医务室,被跳蚤咬了,他主动要求检查自己有没有得鼠疫。这显然是摆摆样子,闹出点动静吓唬人。老杨本来不想说自己也被跳蚤咬了,这时不得不撩起衣服给同事看,一溜红点。同事用手指蘸了唾沫,在红点上抹了两下,确认道:“不是画上去的,是真咬了。”老杨愤怒地说:“我干嘛要往身上画这个?”同事说:“你不知道,真的有傻逼这么干过,欺骗领导,企图逃避任务。”

包部长把老杨和朱康一起喊进办公室,杨朱二人彼此嗤之以鼻。朱康告诉包部长,杨迟这个学徒很不配合,讲话也结结巴巴的,别说讨债,就是放债都不行。包部长奸笑着对他说:“我打电话给那家欠债的公司了,他们认为,杨迟的表现很积极,而你根本懒得说什么话。”朱康大怒,拉起衣袖给包部长看手臂上的红点,像朱砂痣一样:“我被跳蚤咬了!”老杨无奈,也拉起衣服给朱康看:“我这儿也有。”

包部长叹气说:“为什么每一个去过划水县的人,最后带回来的都是跳蚤咬的包,而不是钱?你们两个,立刻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