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二节
厂医姐姐离开以后,每个下雪的日子,我都会想念她。因为她说自己最爱下雪天,还编了一堆诗意的理由,比如说世界因此改变了,比如说丑陋的东西都被遮蔽了。这种屁话使她看起来像个少女。
有一个下午在她家里,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南方没有暖气),她拉开窗帘和我做爱,雪把窗外所有的风景都挡住了。我们越做越热,她赤身裸体跳下床,推开一丝窗缝,冷风立刻打在我背上,我舒服得想死。射了以后,她和我一起缩在被子里看雪,同时等着我套子里的鸡鸡软下去。南方很少有这种景色,一年都未必能轮上一次,下雪显得很寂寥。她说有个小说叫《雪国》,很优美,我说我只知道林冲在这个天气里杀人了,翻脸了。
后来我发现,她才是林冲,不高兴扭脸离开了中国,(这么说也不太真实,其实花了很多力气吧,但我不知道,光知道她扭脸走了。)跑到美国落草为寇。为了她,我还特地摊开了世界地图,测算了一下太平洋到底有多宽,有没有可能偷渡过去。后来杨迟说,自己游过去的话,能游到金门岛就不错了,如果要偷渡得去找蛇头,价钱很高但可以给我打折,他有个福建同学的舅舅就在干这个。问题是,去美国干吗呀?完全不知道。看好莱坞电影,知道纽约是个爱下雪的城市,在那地方她可以尽情地光着屁股看雪,床上躺着一个爱吹凉风的外国青年。但她究竟是不是在纽约,鬼知道,外国青年是少不了的。
这些事情很难解释清楚,我记得她,下雪天会感到忧伤,幸好雪也不常下,然而它一旦来临就无边无际了。
为了修飞碟,我打电话给老板,老板找了个二把刀的退休工人来,口气很大,说修这玩意儿就跟修电风扇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见过的钳工,大半都是眼高手低。我告诉他,从原理上说,拆定时炸弹也很简单,自己小心点吧傻矬。果然,他爬上去修,试了好几次都没反应,最后一次他忘记了飞碟正处于开启状态,这就等于是站在电风扇的叶子上修它,老头朝着机器敲了一锤子,飞碟转了起来,把人从上面甩了下来。我赶紧拉下电闸,看看老钳工,还没死,但他无论如何不肯再修了。
这飞碟失去了最起码的安全性,我对它有感情,现在它完蛋了。我写了个条子贴在门上:飞碟死了,别去碰它。然后收拾一下回家。
第二天继续下雪,马路上一层冰,我坐公共汽车去戴城大学。我的统计学期末考试不及格,这天下午必须来补考。
学校操场上有一些人在打雪仗,我站在那里,隔着唰唰落下的雪片看了一会儿,宝珠从对面过来,孤独地背着一个双肩包往寝室方向走。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下大雪,公路走不动了,长途汽车站全是人,热水都喝不到一口。我又回来了。”
我说:“我来补考统计学,考完就来找你。”
宝珠说:“嗯,卷子是我批的,你丫这次还是交白卷,补考估计能多写几个字吗?”
我说:“无所谓,反正我毕业之前还能再补考一次。”
宝珠说:“到底是夜大,花钱买文凭的,有恃无恐啊。我们正规大学要是挂科,肯定都愁死了。干脆你也别去了,陪我一起吃个晚饭吧。”
我想了想,觉得补考的机会是我花一百块钱买来的(夜大补考每门都这个价码,毕业的时候老子肯定得破产),不去的话,太便宜他们了。我说:“我还是去试试看吧,要是题目不会做,我就撤了来找你。”宝珠摇头说:“你就不死心吧。”我说回头见,宝珠转身,忽然一闪身,一个雪球从她头上飞过,正砸在我脸上。宝珠直起身,对着前面扔雪球的女生说:“别惹我,烦着哪。”那女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宝珠回头才发现我中招了,也跟着笑。我撸掉脸上的雪,找到旁边一个巨大的雪人,掰下它的脑袋,朝那女生冲了过去,她尖叫着跑掉了。我追了一段,觉得自己双手冻硬了,就扔下雪人脑袋,回头去找宝珠,发现她已经走掉了。
实际上,那天下午我在考场里走神了。补考卷子发下来,题目仍然看不懂,一堆数字在白纸上跳舞。统计学老师奸笑着说:“毕业之前再补考一次吧。”他还想再收一百。
我坐在教室里靠窗的地方,雪下得很大,我难得有机会在白天看看窗外的景色。只见对面是戴城大学著名的钟楼,一幢红砖砌成的房子,带尖顶的,仿佛教堂,上面的钟是早就没了。我想起来,戴城大学以前是所教会学校。那个钟楼我进去过,一层到三层全是教室,再往上就锁死了,据说可以爬到大钟上面去。以前那楼顶上有十字架,后来拆了。想必以前还有耶稣、圣母、天使,现在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