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质 第三十节(第3/5页)

关于那场篮球,还有一点故事可讲。后来打输了,真玩不过黑人,老杨他们那伙人就急了,打算寻衅。另一个人说:“我他妈的早就想治治这帮布鲁克林傻逼了。”我问什么是布鲁克林傻逼,那人说:“就是纽约穷人,黑鬼。打死美国人,老子最恨美国人。”我点头懂了。旁边又一个人说:“你个傻逼,他们不是老美,非洲黑人啦。”那人狂拍胸脯说:“非洲黑人我更不怕了。”老杨阴阴地说:“你知道吗,这俩老黑的爸爸,是非洲某国的国防部长,在联合国专门投我们的票的,他们是高干子弟来中国留学。你打了他们,就去外交部自首吧。”那人听了,擦擦汗就走了。

在戴城乐园门口,我拖住小苏,不让他去和黑人做无谓的比试。小苏不信邪,或者他大学时代也输给过黑人,想赢回来?他说:“环法自行车赛好像没见过黑人拿冠军的。”

“好像也没有黄种人吧?”我说,“那你就去吧,输给白人黑人都不丢脸,只要别输给黄种人。”

他推着自行车来到登记处,交身份证,又交了十块钱报名费,看了看路线指示图,然后就等着吹哨子了。我站在一边跟“肉的慢”的工作人员谈天,那是俩胖姑娘。

“你们怎么把外国人都招来了?”

姑娘说:“不是我们叫的。都是高新区工作的鬼佬,他们喜欢运动,爱热闹,主动参加比赛。”

我说:“骑二十公里,摔死了怎么办?”

姑娘们愣了一下,说:“哪那么容易就死?”

我说:“上次有个外国人在解放路骑助动车,被卡车压死啦,赔了好多钱。”

姑娘们陷入沉默,知道我是来捣乱的,其中一个壮胆说:“不要紧,反正也不是我们俩赔钱。”我向她竖大拇指,这个思路就对了。另一个站起来用喇叭喊:“大家注意安全”始发站的工作人员误判,哨子吹起来,一百多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听见人群里的小苏发出悠长的一声号叫,他又狂暴了,白色公路赛车直蹿出去,领先于老黑。小苏真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那天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待着小苏回来。腿上的泥都干了,阳光猛烈地照着地面,这一带没有树荫,我在毒日下像个闲散的农民,无聊地剥取腿上的泥壳。样子太矬了,没有人愿意搭理我,后来我从身边一扇落地玻璃窗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既像是猴子给自己捉虱子,也像是低头手淫。难怪都不理我了。这件事让我明白,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定要抬头挺胸,显得清新浪漫。假如因沮丧而低下头去,把脑袋埋在两腿之间,类似什么形象你就自己去猜吧。这份感悟当然没什么大意思,属于很次要的感悟,但我后半辈子倒霉的时候再也没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头看,这一点很重要。

有一个白人姑娘坐在了我身边。我先没看到她的脸,而是手臂,真的很赞,一层浓密的金毛,在日光下闪烁。这让我想起宝珠,宝珠的汗毛也浓密,黑色的,像细密的罗勒叶洒在富含奶油的意大利面条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喜欢这种范儿了,我作为一个中国男人本来应该喜欢无毛光洁的女孩,觉得有毛的多少显得不舒服,但从宝珠开始我爱上了毛。

我累了,盯着白人姑娘的手臂出神,她意识到了,转脸对我说:“你好。”原来是个会讲中国话的。我笑笑,表示友好和无害。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和外国姑娘说话。我说过,我曾经以为她们只会说good和耗。

“你怎么不去参加自行车比赛?”

“啊喏——”姑娘说,“我不太擅长这个,我是来给我男朋友,加油的。”

“男朋友中国人?”

“不,美国人。”

“我最近有点讨厌美国人。”

白人姑娘无所谓地摇摇头,说:“哼,我也不喜欢美国人。”

“我还以为你是美国人。”

“我是澳大利亚人。”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八国联军,没有澳大利亚的,这就算是国际友人了。澳大利亚姑娘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很细的女式烟,他们国家没有敬烟的习俗,再说我也不爱抽女式烟,会阳痿,就不计较了。我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财神”,一块五一包的香烟,抽下去不但不会阳痿,连舌头都会发硬。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同时对着空中吐烟。看上去倒蛮像情侣的。美国人不知道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