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第34/37页)
后来她就走到一边。听见她嗖嗖地拉拉锁,我禁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我的卑鄙动机是这样的,没准我就要死了,不看白不看——看见她只穿了黑三角裤,长袜,高跟鞋;脖子上系着黑蝴蝶结,皮肤白皙,很可爱。后来所有的人(数盲不在内)都要交待,那天看见了没有,承认看见的要办学习班。我什么都看见了,而且在极近的距离内,所以早该去学习班。她的乳房又大又圆,一边长了一个,总共是两个。然后她朝我露齿一笑,走到我面前说:摸摸。我往直里坐了坐,捧起那两个东西,用嘴唇轻轻触她的乳头,两边都触过了,然后把她推开,拍拍她屁股,说:你去吧。这当然是危险动作,但是我当时生死未卜,不怕危险——她就往门口走。门已经开了,进来不少人。我没有回头,在看电视。从电视上看见有两位警察奋勇摘下大檐帽,遮在她胸前。还有些人揪住她的头发,扭住她的胳臂,拿个黑布口袋要往她头上套,她在奋力挣扎。后来同志们又把她放开了。考虑到国际影响,我认为这是对的。对外宣传的口径,是我们俩犯下罪行后,天良发现,自愿挨一顿鞭子,用皮肉抵偿国家财产的损失和别人的鼻梁,这样说很好,但唯一的问题是国家要我们的皮肉干什么。我和蓝毛衣就是按这个口径进行。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台上,朝四面招手、飞吻,但是身前总是有两个人,举着大檐帽。然后就被带去挨鞭子。我知道上级对我们很重视,从外省请来了好几个赶大车老把式,还反复操练过,所以一鞭子就把她打得像猫一样悲鸣。这个过程相对比较快,因为蓝毛衣身体很棒,只晕了一次,而且用水一泼就过来。后来她破口大骂,和宣传口径配合不上了,这样一来只好速战速决,赶紧把她解决掉。等到抽我时,架子上还热乎着哪。我挨打时紧贴在她的体温上,这种体温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疼痛。假如没有这种抵消作用,我就是死定了。
对于我们挨鞭子的事,有必要补充一点:作为一个前美术工作者——或者按南方的说法,作为一个美术从业员,我认为自己在受鞭刑时很难看。假如不是看录像,我还不知自己上身长下身短,更不知自己手臂是那样的长;在台上举起双手向观众致意时,简直像双鹤齐唳。除此之外,我身上没什么肉,却有极复杂的线条:肋骨、锁骨、胸骨等等,从正面看,就如从底下看一只土鳖虫。应该有人举着大檐帽遮在我胸前,但偏不来遮。挨打时我就如土鳖受到炙烤,越打背越弓,最后简直缩成了一个球。而且我一声也没吭。而蓝毛衣受刑就很好看,她肉体丰满,挣扎有力,惨呼声声,给人以精神上的震撼。受刑后,信件从全世界飞来,堆在医院的门厅里。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向她求爱,让我离她远点。因此,谁可爱谁不可爱,谁表现好谁表现坏,昭然若揭。但是数盲们认为我的表现比蓝毛衣还好,真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2
我以为挨了鞭子之后所有的事就算结了呢,现在知道没这么简单。上级让我谈受鞭刑的认识,谈好了再出院。我觉得这事很古怪,住院是因为我有伤,现在我拄着棍能走路了,还住在医院里干什么。有什么要谈的,等我上了班再谈也可。上级说:这里条件很好嘛,你为什么要出院?我说我想上班。他们就说:我们认为你不必上班,就住在医院里吧。因为他认为这是对你好,所以就不听你申辩,只有对你坏时才让你申辩,但是申辩又没有用。
我说我要出院想上班是真的,虽然听上去有点难以想象。我听说我前妻辞掉了市府的位子,回技术部工作了,像这样的事近十年不曾有过一起,但是现在每天都有好几十起。虽然领导上没让她当常务副部长,但是部里人叫她老大姐。这使我发了疯地想出院回到部里去。这个鬼医院不准探视,也逃不出去,比监狱还监狱。我对数盲说,你们是不是想等我养好了再抽几鞭子?不要拖拖拉拉,现在就抽好了。他们说绝不是的,只是要请我谈谈认识。我已经谈过了(上一节就是),以为他们看到那样的认识会把我放出去。数盲说,那样认识是不行的,还要再进一步。他妈的,不知往哪里进。说实在的,挨了一顿鞭子,我对世界的认识是进了一步,但是我知道把它谈出来不是很恰当,尤其是谈给数盲去听。
数盲们一会儿说我受刑表现很好,一会儿又说,应该再抽我几鞭子才好,简直把人搞糊涂了。他们说我表现好,我就说:谢谢。他们说要再抽我,我就问:什么时候抽?他们目瞪口呆,接不下话茬。这说明这些话都不是认真说的,换言之,是废话。至于蓝毛衣的表现,他们一致认为是恶劣之极,但是谁也不说要抽她。据说有几位数盲看抽她时发了心脏病,这是她裸露身体受鞭之过。这件事不足为奇,他们想看到的是抽我。蓝毛衣是另一个节目,不是给他们看的——放错频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