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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知道,其实数盲们很重视我们,那天唯一的议题就是揍我们,但是不管揍谁,哪怕是揍自己,数盲们都要讲两句,两句并不多,在这方面我们没话可讲;不幸的是数盲根本就不知两句是几句,讲起来就没完。因为这个缘故,蓝毛衣哭得很伤心。我让她把头倚在我肩上,因为我是老大哥,比她大二十多岁,我显得既端庄又体贴。其实我也一阵阵的想撒癔症。在一个静静的玻璃棚子里,看着外面的浑浑噩噩,再加上自己生死未卜,我心情坏得很,但我能控制得住。这一切得益于我前妻对我的训练。当年在碱场里,她训练我走正步,喊了“一!”后,就这样对我说:王犯,你脾气很坏!而我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朗声答道:报告管教,一定改!她压低了声音说:看着点人。然后凑过来吻我一下说:告诉你,不准改,改了就没意思了。你只要控制住自己就行了。因为有这样的训练,所以我不但能控制自己,而且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下在电视上看到了玻璃棚子,透过玻璃还看见我和蓝毛衣拥在一起,就说,咱俩上电视了。蓝毛衣转过身来,把哭哭啼啼的样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等到看明白这一点,她暴跳如雷,原地跳了好几下高。后来又对我说:老大哥,你得为我作证,我可不是怕了才哭的。我说:当然,但也得我能活着才成。
后来电视调了一下焦距,棚子、玻璃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坐在椅子上。我们俩笑着朝电视招了好多次手,但是没什么反应。我眯着眼睛,想把摄像机找出来,但是阳光正从那个方向来,所以什么都看不到。蓝毛衣倚着我说,她有个好主意,假如我挨了鞭子不死,我们俩就傍起肩来。我说:这是老生常谈。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她振作起来,说道:结婚?生个孩子?我说:不是的。我想认你当我干女儿。她勃然大怒,跳起来用并在一起的手打我。后来她说:你们这些混蛋,都不和我好,都让我当女儿!我的便宜这么好占吗!这种说法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孩子的脾气、体态、相貌无一不是当女儿的料。但是她的亲生父母怎么了?假如有父母的话,谁也不敢来挨鞭子。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样的:用不着你操心!他们是数盲!早不认我了!然后她问我,当你女儿也可以商量。你爱我吗?我说,爱。与此同时,双眼平视着她,用交叉在一起的食指指向她的胸膛。她的胸脯很大,对她那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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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妻训练过我怎么说“爱”,这一手在受鞭刑之前,面对蓝毛衣的时候用上了。这种训练是这样的:在走正步时,她喊二(如前所述,“一”的内容是有关我的脾气),我换了一条腿站着,她问道:王犯,说“爱”的要领是什么?我就答道:报告!双眼平视对方,平静,缓和,深情地,用胸音!她说:转过来,做一遍!我保持着“二”的姿势,单腿转过身来——这一手就是少林寺武僧也要佩服的——对她说了爱。她问:周围有人吗?我说:没有(当时是清晨四点半,天还不大亮)。她说:很好。还有呢?我说:报告。你得先说稍息才成。她说:稍息。我就放下腿,走过去吻她,做得和热恋的情人一样。这时候她说:你要是能“情不自禁”就好了。我说:是!管教!请指示要领!她勃然大怒,说:混账!我要揍你!我就喀嚓一转身,面对我们的木棚做好了跑步的准备姿势,朗声答道:是!管教!拿鞭子还是拿棍子?我以为能把她气疯,但是没有。她叹了口气,说道:不和你怄气。现在——解散!我受训的事就是这样的。等到开party那晚上,我们俩躺在双人床上,我用胳臂揽着她。她问我,在碱场干吗这样怄她。我憋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吐出来,什么也没说。她猛地翻身起来,扑在我身上,用手指划着我的胸膛说:等你死了,我要把你的心扒出来,吃下去!我说:用不着等那么久,现在就吃吧。于是她在那里咬了一口,留下几个牙印。后来在医院里,一个女医生也看见了,她问我谁咬的,我问她问这个干什么。她说没什么,这个女人的牙很好呀。但是这又扯远了。
我在玻璃棚子里对蓝毛衣说了爱,就照要领行事,但因为两个人都戴了铐子,所以我往左扭,她往右扭,就这样往一块凑,从头顶往下看,一定像个太极图。就在这时,棚子的拉门哗一声拉开了。我们俩站了起来,站得笔直。门口站了一大群人。公安局的老大哥说:你们俩谁是头一个?我看了一眼蓝毛衣,发现她脸色苍白,就朝前跨了一小步——但是蓝毛衣已经大步走了过去,我就退回来坐下。她把手伸过去,人家给她开了铐,她就往外走,但是被好几只手推了回来。拉门又关到只剩一条缝,那位老大哥在外面说:别着急,还要等等。这下连我都沉不住气了,跳起来问道:等到什么时候?他说:这我也不知道,和我急没用。他对蓝毛衣说:再叫你就脱掉外衣,快一点,大家都少受罪。然后拉上门,上了锁,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蓝毛衣转过头来,说:现在干什么?声音发抖。我知道她怕了,就说:活动活动。语气平缓,一如平日。这可不是我前妻训练出来的,而是我的本性。当初她在身后一枪打穿了我的帽子,我还是不急不慌。而不急不慌的原因是我极傲,甚至极狂。我已经说过,狂妄是艺术家的本性。这种品行深为我前妻所不喜,所以她常拿着手枪对准我的脑袋,说道:王犯,我要一枪崩了你,然后自杀。我真的吓得要命——谁知枪里有子儿没有——但我还是挺得住,说道:报告管教,崩完以后,您就说走了火,不用自杀。她把枪口拿开,说道:王犯,你是瘦驴屙硬屎,你承认了吧。我真的是瘦驴屙硬屎,但我就是不承认。哪怕她真的崩,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