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界(第4/5页)

我瞥着那个提包。娄萌不说话。

我想她大概就要离开了。可她站起又坐下,接着把包放到了一边。“我很早就想跟你谈一谈了,今天你愿意听听吗?”

她的口气有些生硬。我说:“那就谈吧!”

她把眼前的乌发往上抚了一下,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你知道吗?于节和我都想保护你们,可你们这一段一点都不配合……你们啊,组织观念也太淡薄了——”她瞥瞥我,眼睛里闪过一丝严厉和惋惜,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站起来,这样她就不能居高临下地拍打我的肩膀了。

“娄主编,你是多么可爱的人,可是你一板着脸讲那些大道理,马上就不可爱了……”

她的脸色和缓下来,笑了。她企图回避我的目光,把脸转到一旁。可是当她把脸转过来时,立刻让我发现了一对热忱的眸子。她坐到桌前,又站起,到窗前看什么。我也踱到窗前。窗外熙熙攘攘,关得严严的窗户把一切嘈杂都隔在了外边。我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座城市——这时她突然转过来脸,有些严厉地说:“看你穿得邋邋遢遢的!一脸酒气!”

她的手扯了扯我的衣襟,但没有马上拿开。

“看你喝了多少酒。多么大的酒味儿……”

她的手按在我的胸部,嘴巴半张着。老天,这会儿我却明显地感到她也有酒意。真的,她喝酒了。可是从我离去用餐的这段时间来看,她是没有机会去酒店的——那么说她在抽屉或皮包里藏了个酒瓶?她偶尔有点酒隐,并借此舒解生活压力,这是我知道的。但她更喜欢吞服霍老的“不老丸”,她男人不敢试,她却胆大包天地吃了许久——有好几次我想劝止她,说你早晚要毁在这些荒唐的丹丸上,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谁知道呢?她现在的确是十分年轻,所以对丹丸的功效坚信不移。但她每次服过了它们就脸色发红,一只眼睛微微斜刺——这就是所谓的“发丹”了?这有点让人害怕……她散发着酒味的嘴巴对在我耳朵那儿说了什么,但咕咕囔囔的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清。

4

这是个可憎的时刻。接下去我觉得酒力发作了,语无伦次,大谈“七十二代孙”、“国际徐福研究总会”、纪及、和式料理、马光的事……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坐在桌子上。她抄着手端量我,一只眼睛斜刺着,说:“我比你大两岁。”

我伸出一根手指纠正她:“准确点说,是一岁半……”

刚才我们还离得很近——可能一开始是她而非我,想拉对方坐到椅子上,就把对方的手握住了。这手没有马上松开。只有离得如此之近,才发现她的一张脸原来是这样完美。真的完美无缺。我顺着后颈往下,看到了后背,腰际。她的腰部开始变形……

这天晚上一直到半夜我们都在一起。一种巨大的苦涩的友谊笼罩着我们。我不愿看她的身体。她会让所有的人产生一种贪婪,那么丰腴,一下跃入了唐朝的美。天哪,我可千万不要犯一些低级而该死的错误,那样下半生我就只能厌恶自己了。后来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她只是偶尔拍拍我的肩膀。我不说话的时候总在想生活是怎么一回事、生活的勇气和意义,它们在类似的时刻所经受的考验,它们的分量……我在自救还是自焚?我正以胆小鬼的方式求得解脱?我会好好想一想的。酒劲快过去了,可是我的头疼极了,而且心头正被一道沉重的命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的脸色……你难受吗?”

我答所非问:“不,我这个人,组织观念太淡薄了。”

她一伸舌头——又小又薄的舌头真不像是她长出来的:“快不要讲这些!”

“我想离开这儿,走开;我在这座城市工作得太久了……”

这时她的脸色才有点严肃,但很快就说:“不论到了哪里,你知道我在关心你就行……”

“……”

“我会保护你。用全身的力量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

“可惜你没有这个力量,我也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为什么?”

“因为……怎么说?当一个人又闷又燥、浑身发烫的时候,恨不得跑到雨地里好好冲洗一遍!我现在就期待着那场大雨了……”

该分手了……我踉踉跄跄走出了办公室。

走上仍然喧闹的夜晚街道,我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可怕——简直是恐怖。我的心里那么空荡,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掏空了。

太饿了。我饿得心疼。在饥饿感的催逼下,西北风也让人骤然一慄。我站在一道斑马线的中央,觉得一步跨过了秋冬之界,不由得揪紧了衣服。太冷了。我身上真疼,不知是心还是胃在疼。我快速跨过马路,依在了一棵法桐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