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0/36页)

她正用手擦脸上的雨水,从楼西头传出一阵笑声。她循声走过去。在一楼的进修教室里,孔林正跟七八个年轻的护理员说话。这些护理员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她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看上去对他的话很着迷。窗户虽然开着,她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偶尔会听到“异构”或“分子公式”之类的只言词组。她能看出来他很开心,脸上表情生动,手势充满活力。他因为腰挺直了,人也显得高了。他转过身,开始在黑板上写着什么。所有学生的眼睛都盯着他。忽然,因为用力过勐,他手中的粉笔头折断飞了出去。他说了句“呵哟”,惹得一个姑娘咯咯地傻笑。

怒火和妒火一齐在吴曼娜的胸中燃烧起来。她留神看看,觉着其中有两个护理员长得相当漂亮,肯定对男人有吸引力。特别是一个外号叫雪鹅的姑娘,更是一脸妖精相。这个年轻女人是五个月前因为作风问题调来医院当护理员的,听说她在沈阳军区司令部的机关里和一个高级干部勾搭胡搞。她本来是军区文工团的一个演员,因为这位干部的妻子到处写信告状,扬言如果不处分这个“小骚货”,就要把许多桩丑事抖落出来,于是她被发配到这个边远的城市。吴曼娜从二十多米远的地方观察雪鹅,发现她的脖子确实像鹅颈一样又白又长,被垂下来的乌黑头发遮住。她的鼻子微微翕动,一直笑盈盈地看着老师。这女人一定是狐狸精变的,一天不勾引男人就活不下去。吴曼娜听说,有天晚上雪鹅值夜班,白大褂里面乳罩裤衩啥也没穿,就那样光着到处晃荡。有些男病人一定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骚气,只要一看见她,就像绿头蝇见了血一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吴曼娜看着她那张狐媚样的脸,心里越来越堵得慌。最让她恼恨的是那双杏仁状的眼睛,从她开始观察她起,这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孔林。她恨死了这个狐狸精,她恨全屋子的人!孔林也不是好东西。他和她们打情骂俏,好像还很得意。真不要脸,论岁数他都可以当她们的爹。怪不得他一放下筷子就想跑出来,敢情这儿有一群小妖精在等着。他简直把家当旅馆了,只是回来吃个饭睡个觉。孔林这个王八蛋!这些人全他妈的不得好死!

雨下得更勐了。铜钱大的雨点砸着长满青苔的瓦块,溅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密匝匝的水声。教室里两个姑娘站起来,走过来把窗子关上了。吴曼娜转身走回家去,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

第二天早晨,吴曼娜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了苏然。因为他们平时关系不错,她就问他,为啥医院里不能找别人教化学课?妻子怀了孕,当丈夫的应该晚上待在家里。苏然有一阵没缓过神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化学课,更不要说派孔林去当老师。医院里新分来了不少大学生,为啥人们非要找孔林干这种事情?

“别着急,我会问明白这件事。”分手的时候他说。他的两条罗圈腿比去年更弯了。

苏政委的话让吴曼娜吃了一惊。她怀疑到底是谁派了孔林这么个差事。昨天晚上她从门诊楼回来以后,犹豫了两个钟头,最后还是决定不同孔林摊牌。她记着他为了建成这个家所付出的代价,要说孔林把他们的婚姻当儿戏是不可想象的。不然他干吗要等她那么多年,离婚离得那么苦?他绝不是个轻浮的人。但是她现在已经从苏然那里知道了,这个化学课根本没经过领导批准。吴曼娜改变了主意,她要盘问孔林,把这件事弄清楚。

“林,我问你点事儿。”午饭后她说。

“啥事儿?”

“谁让你去教那个化学课的?”

“是她们要我帮忙。”

“她们是谁?”

“那些想考护校的护理员。那天她们到我办公室去,请我帮她们突击复习一下化学。”

“那么说,领导没派你的差?”

“没有。她们求我,我就答应了。”

“这事儿为啥事先不和我商量就应下来?”

“有这个必要吗?”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嘲弄,眼镜片后面又开始闪着令她心寒的冷光。

“这是咱们的家,不是旅馆。你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知道。”他不高兴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迸了出来,仰起脸对着天棚说:“天啊,好像他真不明白他都整了些啥事儿?我得怎么说他才听得懂呢?”

“这有啥不对的?人家请咱帮个忙,咱好意思驳人家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