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42页)
四爸回到渭北地区,到邻县县城中学当教师,好歹是平原县。当年年底就结婚成家。在老屋那座一间半新房里住了一年,就搬出去另盖一院屋子,三间单边厦房。父亲问老四为啥不回县上工作,在县上教书就能吃住在家里,就能帮老婆娃。老四淡淡一句:我是公家人,我得服从公家分配。就把老父亲的嘴给封上了。老四一个月回家一次,坐汽车花销太大,老四买了一辆飞鸽自行车,两个月工资呢,有了自行车,一月就能回家两次,把新媳妇撂独家院子不好看么。老四骑上车子,从邻县往回赶,要翻三沟六坡百数里路。新媳妇手巧用彩色塑料绳把丈夫的自行车扎绑一遍,就像绣上了花;丈夫就像骑一匹雕花鞍子的骏马,神气得不得了。长途奔波的好处就是老四身体越来越壮,单位灶上有好吃的,老四就多买两份,一份给老屋父母,一份给媳妇。老四挣的工资结婚前全交父亲,结婚后交三分之一,父亲说了,等有了娃娃就不用交了,给父母个孝敬钱就行了。
老两口等着老四养娃娃。两年三年四年过去了,老四媳妇没有动静。婆婆就急了,就追问媳妇,媳妇是那种典型的大脸长身大屁股能生养的女人,媳妇脾性绵软对公家人丈夫百依百顺无限敬仰,婆婆追问媳妇就说:“我俩还年轻,我俩不急着要。”“他不急还是你不急。”“我俩都不急。”婆婆明白了,是儿子的问题,媳妇给自己男人打掩护哩。婆婆回去给老汉一说,老汉就嚷嚷:“驴日哈(下)的老四想弄啥?想绝后呀,他可是吃公家饭的,他养得起娃娃。”
老四周末回家还没喘过气,就被父母叫老屋去。老父亲不容他进屋,在院子里骂:“驴日哈(下)的想弄啥?啊?绝后呀?鸡不下蛋杀了吃肉,你今儿个不给个话老子把你拔哈(下)喂狗。”老四不温不火,等老父亲跳踹够了老四就说:“我的主意,不怪媳妇,媳妇听我的。”老四先把媳妇保护起来,老四再慢慢地跟父亲讲道理,物理老师是讲道理的,物理老师告诉父亲:“我两口子日子过得好好的,你就别操心了。”“不叫我操心?日子过得好好的?那也叫过日子?你娃知道啥叫日子?你日出了儿子?还是日出了女子?驴日哈(下)的,老子告诉你,日子是实打实日哈(下)的,老天爷给你裤裆里多长一坨肉可不是个摆设,还念书哩,上大学哩,把书念到肚子里啦。”老四还是不温不火,给父亲一根烟,父亲不抽,可父亲接住了,夹耳朵上了。老四就告诉父亲:“不要娃娃也能过得很好,周总理就没有娃娃。”老父亲就笑了:“屁不能这么放吧放成烟雾青啦。总理那可是一品宰相,养不起娃娃,你哄鬼去吧。”老父亲喊老五:“老五,你出来,你四哥胡吹冒聊说周总理没娃娃。”老五给四哥做证,周总理真的没娃娃。老汉抽了口冷气;老汉很快就绝地反击:“人家是国务院大总理,上边是毛主席,下边是亿万万平头老百姓,你是个啥东西?锤子中学教员,管一帮碎娃娃,碎娃娃还不是你的,中学教员连工人都比不上,就比老农民强一点点,还想跟总理攀比。”老汉一下子抓住了真理,老汉从耳朵上取下“飞马”香烟,舔一下点上,美美地咂一口,继续日撅老四,正是“文革”期间,到处都是学生打斗老师的消息,农民父亲就肆无忌惮地日撅教师:“锤子教师有啥了不起,一张臭嘴嘛,放狗臭屁嘛,放得响当校长,放得臭当教授,放得干当教员,要响声没响声要味道没味道顶不上一声呵欠的屁就是干屁,娃,还想爸讲道理吗?你爸解放前只上了几天私塾只念了几页《三字经》《千字文》就跟诸葛亮收姜维一样把你大学生中学教员给收了,回去跟你媳妇好好商量看啥时候要娃娃呀,养娃娃跟种庄稼一样,过了节气,就得饿肚子。”老四都不知道咋离开老屋的,老母亲责备老汉:“有话你好好说嘛,说那么难听弄啥呀,使本事呀。”
他们的独生女第二年出生,县医院接的生,当医生告诉老四媳妇是个女孩时,老四媳妇就哭了,丈夫和医生赶紧劝她月子里不能哭,哭啥哩,母女平安,顺利得很嘛,老四媳妇不哭了,可老四媳妇的话把大家震住了:“跟她妈一样可受罪呀。”医生护士都是女人,都没想到这个农村妇女说出这么精辟的话。医生就对老四说:“你对妻子很好,可你看看女人,不管城里女人农村女人都不容易,男人理解不了这么多,你妻子没有抱怨你的意思,你妻子抱怨女人这个命。”老四不知道该说啥,浑身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