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2/42页)

老三也是一个独生女儿。老三升连长时有了女儿。老三升营长的时候接父母去见世面,部队驻扎在南方一个大都市,相当繁华,老父亲见面就嚷嚷:“再生一个,至少得有一个儿子。”老三比老四干脆:“女比儿孝顺,我不要儿。”老汉就瞪眼睛:“咱村那么多儿你见哪个儿不孝顺啦,老子五个儿哪个儿不孝顺啦?”老三两句话解决战斗:“你眼睛就咱村子,村子就是全世界就是地球,你在我这待上几个月,你到街上打听打听城里人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老两口在繁华的南方大城市待了大半年,跟当地人混得很熟,还真让老汉开了眼,老三的话得到证实。小孙女就带着爷爷奶奶到处逛,小孙女典型的南方城市洋娃娃,少年宫合唱团的小指挥,老两口坐在台下看孙女指挥那么多娃娃唱《北京的金山上》《我爱北京天安门》《歌唱祖国》,老汉又开始抱怨:“跟她爸一样指挥这么多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惜不是儿子,要是个儿子得了哇?”老伴不得不警告老汉:“娃把你个老叫爷哩,你个老配吗?”

值得庆幸的是老五,给老两口养老送终的老五抢在计划生育之前一口气生了五个娃,都是儿子,老屋房多,五个儿不愁没媳妇。

老三老四兄弟俩交过心,老四问他三哥:“你咋跟我一样只养一个女?”老三说:“你没打过仗你不知道战争的残酷。”老四就说:“可我知道另一种战争的残酷。”兄弟俩就不说话了,喝茶抽烟到天亮。

张子鱼的远房叔叔,爷爷的亲侄子,原先在一家工厂当工人,后来下海发了大财,正妻之外就有七个二奶,每个二奶都给他养一个儿子,加上正妻的儿子,整整八个儿子。刚开始正妻闹得天翻地覆,死去活来。爷爷的亲兄弟管不住儿子,更无脸见儿媳妇以及儿媳妇的娘家人。当年儿子就是机械厂的一个小工人,媳妇是厂医务室的医生,卫校毕业,白大褂听诊器很招眼,那个年代讲究听诊器方向盘夫妻黄金搭档。方向盘还必须是开小车的,大卡车司机想都不要想。父母对女儿的最低要求也是个开小车的司机。父母都是城里双职工,普通市民的基本要求。可以想象女儿领回来一个家在农村的小工人,父母有多么伤心,这种伤心就转化为极为难看的脸色和难听的言辞,这种极为勉强的婚姻让小工人备受伤害,也是他后来下海奋斗的动力之一。

小工人下海的时候工人阶级还扬眉吐气着哩,工厂还兴旺得很,老婆娘家人却一反常态在姑爷铤而走险白手创业的时候倾力支援,老两口大概意识到这是跟姑爷和解的最后机会了,小两口都有娃娃了,再僵下去有啥意思?老两口拿出全部积蓄让姑爷创业,跟农村亲家也开始走动,亲戚越走越亲,姑爷毫无后顾之忧。几番折腾姑爷打拼出数百人的私人企业,成为当地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企业刚成规模老板就有了二奶,老婆就开始大闹,差点出人命。

老兄弟请张子鱼的亲爷爷出面,张子鱼的亲爷爷老谋深算远近闻名。老汉果然名不虚传。老汉先召开家族会议,让受委屈的侄媳妇也参加,农村的规矩,女人是不会出席这种会议的,老汉很能适应新形势,坚持让侄媳妇参加,用家法严厉斥责侄子,也是老汉改造过的家法,做做样子,但让女人很受用,给足了面子。下一步就要树立侄媳妇的家庭地位,管家媳妇拿钥匙的,二奶的一切费用皆由管家媳妇出,正妻的位置不可撼动,这是底线,爷爷一再强调这是底线,爷爷再三警告侄子:你要突破这条底线,就乱套啦,你就别想过安生日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爷爷很兴奋,很精神,就像古戏里的忠臣良将,全家族的人都兴奋起来了,耳畔都响起锵锵的锣鼓声,周秦汉唐的辉煌历史历历在目,能让人不激动吗?民营企业家当着家族长辈当着结发妻子的面庄严发誓。爷爷就说:“你是董事长,你媳妇就是总经理,一个大掌柜,一个大管家,印把子还在你娃手里,权可得给人家媳妇,这么好的媳妇,一看就是旺夫相,你娃的运道全在你媳妇身上哩,好媳妇旺三代,咱张家最有功劳的媳妇。”侄媳妇可是长长出一口气,眼睁睁看着显出了皇后娘娘的气度。

据说真正把大老板打动的是爷爷私下的一番话。大老板焦头烂额,在父亲的提醒下提上重礼请教爷爷,爷爷就说:“你就没好好看《金瓶梅》么。”爷爷在侄儿家里见过这本禁书,爷爷一针见血单刀直入,侄儿躲不过只好承认看过看过。“看了几遍?”“四五遍有吧。”“你娃把《金瓶梅》当作找二奶的指南了。”“那就是一本黄书嘛。”爷爷就笑:“外行看热闹,跟碎娃看戏一样光看个出来进去。《金瓶梅》那么简单就不是《金瓶梅》了,西门庆打的是醉拳,表面花里胡哨,骨子里正着呢。”大老板不由得对这个七十多岁的蔫老汉刮目相看,老汉解放前就念几天私塾读几页《三字经》《千字文》么,顶多就看些《三国》《水浒》《聊斋志异》,当然包括禁书《金瓶梅》。农村一个蔫老汉还能读出专家教授的水平?蔫老汉下边的话可真让大老板开了眼,老汉声音轻轻地告诉侄儿:“潘金莲闹得再凶也不敢跟吴月娘叫板,吴月娘是结发妻子,娶妻取德,娶妾取色,大权要握在德性好的人手里,这道底线西门庆是不会动的,驴日哈(下)的脑子清楚得很。”这叫会前通气,家族正式会议前大老板得有思想准备,积极配合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