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42页)

他们约好两天后见。两天后一大早张子鱼给家里人打了包票,崖畔那片麦子他包了,一亩多地呢,大人们得割一天,张子鱼给大人下保证:两天割完。大人们叮咛把麦子捆好,打成垛。张子鱼就像一个真正的农民,一把镰刀备用一个刃片,还有磨石和水。

女同学早早等在地头,女同学一身短装,草帽白线手套球鞋灰蓝色劳动服。张子鱼问她:“你不画画啦?”“我要亲自劳动,把劳动的过程记在心里,凭记忆画画才能画出真正的画。”女同学等于给张子鱼添乱,张子鱼得手把手教她割麦子,捆麦子,两把麦子一拧一挽用膝盖一顶麦子就捆起来,一时半会学不会,割的麦茬太高,不小心会割伤自己的脚或手,吭哧半天,女同学勉强可以使用镰刀,能把麦子割倒。女同学已经浑身湿透了,头发都是湿的,毛巾都湿了。女同学就拼命喝水,草绿色军用水壶又漂亮又实用,满满一壶白糖水,张子鱼喝了两回就发现了问题,出汗后喝白糖水越喝越渴,张子鱼就拿出自己带的黄芩水,装在葡萄糖吊针注射液瓶子里,农村人当水壶用,黄芩是一种中药,渭北高原的山里到处都是,农村人把黄芩的根块卖给药店,留下黄芩的秆茎当茶叶用,苦中带一点点麻丝丝的甜味,解渴解乏解暑。两个中学生不再喝白糖水。

两天可以割完的麦子割了三天。最难忘的是第二天,女同学听到蚂蚱叫,张子鱼就到草丛里抓了两只蚂蚱,女同学爱不释手,包在手绢里要带回去,张子鱼就说:“会闷死的。”张子鱼就变戏法似的用麦秆编一个蚂蚱笼子,就像一只大海螺,金灿灿装进绿色的蚂蚱好看极了,女同学左看右看举起来看,还喃喃自语:“天呐跟琥珀一样,跟艺术品一样。”每惊叹一次都要回头看一下张子鱼,女同学的目光移到蚂蚱笼子时张子鱼的眼睛就亮了,就可以大胆地看这位激情中的少女,她的脸庞眼睛头发,手臂还有少女特有的芳香……这块远离村庄的麦地处在深沟大壑的边上,从北方群山伸向渭河谷地的长满杂树与野草的大沟,带来整个群山和高原夏天的气息,把少女的芳香和少年的梦想推向风口浪尖,高原波涛汹涌大起大落,发出悠长的呼啸。在那里生命最初的啸音就是拔酒瓶塞子那种冲天而起的一下,老百姓直截了当,把男人亲女人叫,一哈(下)就是亲一哈(下)。眉目传情还没有实质性接触,各自心底里就热血奔涌如梦如幻地了一下。张子鱼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黄土高原的蓝天深邃辽阔,缓缓滚动的太阳把她那张热浪滚滚的嘴唇凑过来,张子鱼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了一下,太阳抖起来了,太阳笑了,太阳的笑容从酒窝里一圈一圈荡漾而出,泉水一样越涌越大,成了小溪,成了河流。波涛汹涌进入大海,海上生明月,那明月般的脸庞就是眼前这位女同学,女同学笑吟吟地问他:“你病啦?”“没没没。”“你发抖抖得厉害。”张子鱼目瞪口呆,少女嘻嘻一笑,“你别过来,我来抓两只。”

少女拎着蚂蚱笼子三蹦两跳下到沟里。草丛里到处是虫子的嗡鸣,少女跟鹿一样,所到之处,各种虫子哗一下飞起来,少女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扑蚂蚱,还有直升飞机一样的蜻蜓,虫子全被惊动了,灌木丛里的鸟儿们也开始蹿动,当鹿一样的少女蹦到最茂密的草丛时,草丛深处呼地蹿出一条蛇,笔直苗条如带鱼,舌芯子火焰般颤动,少女一下就成了雕像,连声都叫不出来了,蚂蚱笼子在手上晃动,另一只手停在嘴唇上方已经没力气迎接那发不出的惊叫了,少女那张惊艳至极的面孔清清楚楚地告诉张子鱼,几分钟前当他的内心深处很要命地了一下时,少女的内心也同样了一下,颤抖,脸发白发烫,那种奇妙的感觉与景象再次出现在少女脸上时,张子鱼等于旁观了刚刚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张子鱼喊一声别动,张子鱼就蹿过去,跟高原上的狼一样左突右奔,蹿到少女与蛇的侧面大约十几米的地方,手一扬仿佛从太阳深处射出一支利箭,电光一闪,蛇身首异处,草丛嗦嗦地响动,没有头的蛇还要挣扎一会儿,从张子鱼手中飞出的刀片准确无误地切断了蛇的脖子,张子鱼有飞石击鸟的本领,飞刀还是第一次。少女完全清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它死了!”那是一条很美的蛇,花纹细密精致简直就是一条颤动的织锦。少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后退,退到张子鱼身边紧紧抓住张子鱼的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少女抖了好半天才松开手,少女留在张子鱼手上的感觉跟张子鱼心底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少女从草丛里捡起蚂蚱笼子朝张子鱼晃一晃:“是它救了我不是你。”当少女被吓呆的时候蚂蚱在笼子里毫不畏惧地欢叫着,蛇把蚂蚱当成少女身体的一部分,这完全超出蛇以往的经验,蛇犹豫了片刻,给张子鱼的突袭提供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