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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六月嚷着要摘梨吃时,爹总是说等到八月十五那天,你想吃多少爹就让你吃多少。可是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五,爹却说还是要等到献完月亮。六月就觉得这月亮真是太不通情达理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它先尝。又觉得这样想有些不恭敬,于是坚定了意志,回到树下,看爹下梨。明明是摘梨,爹却叫它下梨,什么意思呢?只见爹把手往梨上一搭,梨就自动落在爹手里了,就像早等着爹来摘似的,就像是爹的干儿子似的。一树的梨就这样到了篮子里,从七杈八股的梢上到了篮子里,通过爹的手,真是有意思。平时再寻常不过的爹的手,一下子有意思起来,神秘起来。
高枝上的梨爹够不着,爹把脖子伸得像企鹅一样,还是够不着。爹就看六月。六月明白爹的意思,开始上树。爹说等等。六月问还等啥?爹让五月去取一个挎包过来。五月就跑回去取了娘给她用碎布拼的花挎包从六月头上挎下去。这让六月看上去就像一个披红出征的战士。六月呸地向手心唾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开始上树。六月上树的动作之快跟猴子差不多。六月猴子一样在树枝上荡着。爹仰着头,举着篮子,既像是盛梨,又像是随时准备盛掉下来的六月。六月摘完一个枝,下来把挎包里的梨腾到爹手里的竹篮里,摘完一个枝,下来把挎包里的梨腾到爹手里的竹篮里。五月希望六月能够停下来,看她一眼,但是六月狂欢在他的收获里,压根就不往地下瞅。
摘到最后一只梨时,六月的心突然一软,住了手,回头看爹。爹用目光询问六月什么意思。六月说,还是给树留一只吧?爹就嗨地一声笑了,说,如果你想留,就留一只吧。六月就刷地一下从树上溜下来,如同一滴露水。再看眼前的梨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六月的心里也是一个巨大的轻松。五月上前啪啪啪地拍他身上的土,这让六月很受用。六月大红公鸡一样张着胳膊,让五月拍,就像刚刚打了胜仗归来的杨宗保似的。爹从篮子里挑了两只掉在地上摔开口子的给六月和五月。六月说,你不是说要等供完月亮才能吃吗?爹说,不全的果子不能供,你们就先演习吧。六月问为啥不全的果子不能供。五月说这还要问吗?不全的果子供神不恭敬。六月说我又没有问你。五月说,我也没给你说。说着,在衣袖上擦擦土,吃了起来。六月就在心里对五月生起一个佩服,人家五月和自己打嘴仗,却没有忘了擦梨身上的土,而自己还在想着下一句话呢,就立即咽掉下一句话,干脆省略了擦这一个环节,直接动嘴。
第一口梨到嘴里的时候,六月的小身子打过一个长长的战栗。六月后来回想,那也许就是化的感觉。六月一下子明白了人们为啥要叫它化心梨。六月从五月的脸上也看到了那种“化”。六月想说说自己的体会给五月,但看五月沉浸在“化”里,就忍住了。不多时,五月手里的梨就没了,只留一个梨把儿在双唇间,就像一个松鼠,身子已经钻进洞里,尾巴还在外面。但那尾巴是长眼睛的,看着六月,一眨一眨。六月就学着五月的样子,也留了一个尾巴,看着五月,一眨一眨。谁想就在这时,五月抓着尾巴,出来的却是整个松鼠。六月傻眼了。六月没有想到,五月居然像娘削面片一样,把梨削下去,可是最后还有一个梨在,只不过变成了梨儿子。五月炫耀地看着六月。六月把梨把儿举在眼前,才发现自己连核都消灭了,空留了一个孤零零的把儿在手里。五月看见六月的眼睛有些潮,就把手里的梨儿子递给六月。六月摇了摇头,说,爹说男子汉做事要快。五月就借机把梨儿子又收回去。说,我就喜欢慢。说着,把梨儿子搭在牙上,开始下一轮削。这时,六月惊讶地发现,五月甚至连削都不是,是用牙刮,就像娘用刮刀刮土豆皮一样。这不是慢,这是细。六月说。五月说,我就喜欢细。六月说,喜欢你就嫁给细啊。五月这次没有追着打六月,仍然沉浸在她的细中。六月有点恼,她居然无动于衷。喜欢就嫁给细啊。六月大声说了一遍。五月仍然像没有听到似的。六月想,她大概是被梨精给迷住了。哎哟蛇!说着跑起来。不想五月还是像没听到似的。一个眼睛沉浸在她的细中,一个眼睛看着六月。六月就理解了爹常哼的一个调儿,你有你的连环计,我有我的老主意。这时,五月停了刮,把梨儿子又放进嘴里去。六月的心就酥了。六月的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明年摘梨时,要多让几只梨掉在地上,这样就可以让它不全,不全就不必非要等到供月。但几乎就在同时,六月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因为他发现这有点像娘说的鬼主意。娘说一个人心里有了鬼主意时要招鬼的,要不吉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