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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了梨的绣花挎包有些沉,六月先要自己背,但背到身上发现迈不开步子,只好交给五月。不知为何,六月看着背了梨的五月像是一个梨树。六月把这一发现告诉五月。五月说,如果是梨树才好呢,春天可以开那么漂亮的花,秋天可以下那么多果子。六月说,看把你美的,那你变成梨树啊。五月说,如果我变成梨树,你就做我树上的梨吧?六月被五月的话惊了一下,是啊,假如自己也是一只梨呢?那今天是该留在自己家里,还是送给别人家呢?假如送给别人家,他该在谁家留下来呢?杏花家吧,留在杏花家让杏花吃掉吧。吃掉不就没了?就有一只梨在杏花的手里,一块一块少着,最后只剩一个核了。六月看见,杏花最后干脆把那核都吃下去了。六月的旅行就开始了,他先碰到的是杏花的白牙,然后是肚子,穿着红花肚兜的肚子,然后是肠子,花花肠子。不多时,杏花的肚皮上就长出一棵梨树,开白花,散香气,招蜂引蝶。那还不如让五月吃了呢,那树就可以长在自己家,长在自己家炕头上,一树的梨,平时他躺在被窝里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它。

汪汪汪。听见狗叫,杏花从院里跑出来,抱了狗的头,示意五月六月进门。五月六月用目光把花狗批判了一通,迅速地进门。杏花娘已经揭起上房门上的花门帘。五月六月亲戚一样进门,却没有上炕。五月把身子一扭,六月从包里往出掏梨。杏花娘说,你爹呢?六月说在家呢。杏花娘有些意外地说,啊,他是提前培养掌柜的啊?五月说,对,我爹说,等杏花一进门,他就把掌柜的交给六月。六月的脸就红了,庄严了神情,一只一只往出掏梨。往出掏第三只时,杏花进来了。六月看见,眼前的杏花就像一只梨。

行了行了。杏花娘过来把挎包口子系上了。六月说,我爹说每家五只,放不够他会生气的。杏花娘说,你爹也真是,就一棵梨树,能结多少呢,全贡献了。但六月还是坚持又掏出两只,然后告别。不想杏花娘却让他们等等,说着,快步出门。五月六月要走,被杏花拦在门口。不多时,杏花娘端了一碗花红过来。五月六月推辞着,杏花娘不由分说,解开五月身上的挎包,倒在里面,说,这是讲究。

五月六月没有想到,往出走时挎包是满的,往回走时更满。二人汇报战果似的往面板上掏着战利品,一边掏一边给娘做解说,这番瓜是谁家的,这花红是谁家的。说实话,往出走时,他们的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这一树梨可是他俩看着长大的,从豌豆那么大一点儿直到现在的样子。现在,他们却要把它们送到别人家去,不由人心里酸酸的。但当把六十只梨送到十二户人家,看到伯伯婶婶们的感激,听到他们的夸奖,特别是当他们想方设法从家里搜寻着给他们姐弟俩装各种好吃的东西时,他们就为出门时的小气惭愧,心里暗暗升起对爹的佩服。现在,厨房面板上少了六十只梨,却多了数不清的番瓜、茭瓜、苹果、花红、玉米等等。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这些瓜果和秋田上,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六月蹲在灶门前,细细地打量着这些物儿,思绪像房檐上的燕子一样翻飞。真是有意思,自家的梨到了别人家,别人家的东西到了自己家。原来这个“自己”和“别人”是可以变换的。六月突然想起爹的那句话,阳光不是我们家的吧,水不是我们家的吧?那阳光是谁家的?水是谁家的?

六月去上房找爹,爹不在。就到后院去问娘。正赶上娘挑了水往回走。五月提着一篮子麦秸秆,看来要下长面吃了。每次要下长面时,娘就要姐从草垛上撕些麦秸来。娘说麦秸火硬,好下面。真是有意思,长面是小麦磨的白面做的,而下长面却要麦秸,这不是自家人烧自家人嘛。上次帮娘烧火时,他想到这个问题,给娘一说,差点把娘笑死。娘从笑里出来,说,这个烧不是很厚道嘛,麦秸让麦穗在它身上长成,最后还要把它烧熟,这麦秸真是够厚道的,最后自己落了个啥呢?可是麦秸为啥不直接烧长面,而要隔着一个锅,锅里还要有水?正在切面的娘像是被谁掐了一把似的,停下手里的刀,回头看六月。说,你的个小脑瓜里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六月说本来嘛。娘跟它们打了一辈子交道,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你往灶门上一坐,问题就比娘刀下的长面还多。六月说本来嘛。娘说,不过这还真是一个问题,那你告诉娘,为啥不直接用麦秸烧长面,而非要有一个锅,锅里还要有水呢?老天爷就造了这么一个理儿。六月学着娘的口气说。娘被六月惹笑了。平时,每当六月向娘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时,娘就说,老天爷就造了这么一个理儿,要问,你问老天爷去。但六月还是想知道个究竟。就去问爹。爹想了想说,这锅里面是水,锅外面是火,中间是铁,而锅里下的面条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可以看作土,麦秸是木,你看看,这不是金木水火土都全了吗?而只有金木水火土全时,我们才能吃到美味,一顿饭是这么做熟的,一个人也是这么成熟的。六月觉得爹的话里有话,却不能明确,但觉得爹毕竟让他把一个混沌的问题分成了渠渠道道儿,心里又给爹加了一个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