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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六月没有跟了娘去烧火,六月独自去了井边。六月趴在井边,伸长脖子往井里看。他想看看这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井里没有答案,只有一个六月。原来水就是他啊。那知道了他是谁造的,不就知道了水是谁造的吗?六月立即跑回家,问娘,我是谁造的呢?不想一句话把娘的腰给问折了。六月看见娘被自己的一句话拦腰一刀砍倒了,就像爹一刀把一秆玉米砍倒一样。五月见娘捂了肚子蹲在地上,急问娘怎么了?一个劲地在娘背上拍。六月见状,忙出去叫爹。爹正好从大门里进来。六月一把拉了爹就往厨房跑。爹问咋回事,六月不说话,只是拉了爹快跑。爹到厨房,见娘蹲在地上笑。六月才知娘又是假死,出了一口长气。过了好半天,娘才缓过气来,说,你也不管管你这个儿,我迟早就被这个下家笑死了。爹看六月。六月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笑的啊。

吃过午饭,爹和娘要上地。六月说过八月十五还上地啊。爹说,土豆也想回家过八月十五呢。六月一愣,心想爹说得对。娘说,这是老古时传下来的,八月十五之前,所有的庄稼都要上场呢。六月问为啥呢?娘说,问你爹吧。六月看爹,爹已经扛了锄往出走了。六月没有去问爹,六月在想,大过节的,还要上地,多扫兴啊。又一想,大过节的,土豆却在山上,冷清清的,的确让人心里有些不忍。

爹和娘挖着,五月和六月捡着。五月和六月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干劲,他们恨不得爹和娘一锄下去,把剩下的土豆全挖完,好早点回家过节。突然,娘停了锄说,你姐和你姐夫来了。五月和六月向山头一望,果然过来两个人。六月和五月就跑到山口去迎。真是姐和姐夫。突如其来的亲切像山口的风一样快要把五月和六月的小身子吹斜了。二人从姐夫手里接过包。五月背了大的,六月背了小的,向土豆地里走去。姐问五月和六月怎么知道他们来了?六月抢先说我有千里眼。五月说听他骗人,是娘先看见的。五月要看外甥,姐说等过了风口。过了风口,姐把被子揭开,小外甥的脸露出来,就像一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六月要抱,可是到了怀里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不够用,只好还给姐。

到了地里,爹和娘停下手中的活,娘拍拍身上的土,接过姐怀里的外孙,眼睛都冒水了。爹给姐夫旱烟袋,姐夫接过,抓了一撮烟叶,先给爹卷了一支,然后给自己卷了一支,点火抽着。爹问两个老人身子骨都硬朗吧?姐夫说还都硬朗。爹说,形式上分开过了,但心里不能分,平时要跑勤些,人老了容易恓惶呢。姐夫说,一直按您说的做着呢。说着,掏出一板水烟,给爹,这是他爷爷给带的。爹接过,拿到鼻子前闻闻,看着姐夫说,现在还哪里来的这好东西?姐夫说,一个南里的老伙计正月里来看他时给他送了两板,他给你留了一板。爹的目光就稠住了。六月看着,有些不解。接着,爹问姐夫土豆挖完了吗?姐夫说挖完了。高粱割倒了吗?割倒了。比去年好一些吧?好一些。老院里呢?也挖完了,割倒了,昨天我们两口子过去把剩下的一些帮着挖了。爹欣赏地看了姐夫一眼,说,好,好。

六月吃不透这些话里的意义,却喜欢听。

娘要收拾了回家。姐夫说不多了,挖完吧。大姐说,就是,不多了,挖完让土豆也回家过八月十五。六月转身,大姐正在给外甥幸福喂奶。六月吃惊地发现,大姐手里的那个奶子就像一个白梨。

姐夫和爹开始挖起来,娘要起身捡,被大姐拉住,大姐把幸福从奶子上拽下来,交给娘,上前换了爹,爹就和五月六月捡。不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半块土豆挖完了。姐夫拉了架子车,五月和六月在后面推着,爹、娘和大姐在后面跟着,回家,那种感觉,真是美极了。

一家人坐在上房炕上吃长面。吃第二碗时,六月看了一眼五月。五月往嘴里捞着长面,目光却在姐夫拿来的西瓜上。六月看见,五月的目光里有无数个舌头在动呢。六月的目光就直接变成无数个牙。但六月马上想起娘说过只要是别人没有允许的东西,占了都算是偷,就把那些牙咽到肚子里,专心地吃长面。这时,一个问题出现在他的脑瓜里,切开的西瓜还是西瓜吗?五月说,当然是啊。六月说,那为啥要切开?五月说,只有切开才能吃啊。六月说,你女婿到时也把你切开吃吗?五月一怔,板起脸,你怎么说这么流氓的话?六月说,谁流氓,娘不是说男人把女人追到手叫“吃情”吗?五月说,那叫“痴情”,我的瓜蛋。六月说我觉得就是“吃情”。惹得大家笑得差点没把饭吃到鼻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