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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牙西瓜在五月和六月的手里变成一张纸时,六月说,你说甜现在还在吗?五月说,不在了。六月说我觉得还在呢,如果不在,你怎么能够知道它不在了?五月不懂六月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说,你的意思是,只要知道,就永远在吗?六月点了点头,却有点不彻底。接着说,再说,这一想,不是心里还有一个甜吗?既然一想它就在,我们为啥不想,还要吃呢?五月说是啊,假如一想就能够饱,我们就不需要种地了。六月说,可是我们大多时候吃东西不是为了饱。五月的脑门上就透进一束月光,直把她的心房照亮了。对啊,就像我们刚才吃西瓜,就不是为了饱,而是为了甜,人怎么就这么喜欢甜呢?

爹叫六月。六月进屋,爹说今年你给咱们主持分供品吧。六月就分,六月的目光在大家脸上扫上一圈,眼珠子一转,分掉一样,扫上一圈,眼珠子一转,分掉一样。最后分梨,十五只梨,每人三只不够,两只余出三只,六月就拉过五月,在五月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五月赞同地点了点头。剩下的三只梨就到了爹、娘和姐面前。那多出的三只梨就在爹的脸上开了花。知道今晚的月光为啥这么亮吗?爹问。五月和六月问为啥。爹说,就是因为我们五月六月的公道啊,孝心啊。说着,从他的份儿里拿出两只梨,两只花红,两个月饼,分别放到五月和六月的份儿里。这是爹对你们的奖励。娘和大姐跟着拿,五月和六月坚决不要。那娘就替你们存着。娘说。大姐说,看来我们六月长大当官,一定是个清官。六月问啥叫清官?大姐说,就像你刚才这样分梨。六月说,那五月呢?大姐说,五月当然是清官姐啦。

分完供品,一家人坐在炕上继续赏月。赏了一会儿,娘说天凉,会凉着幸福的。说着把窗子关上了。五月和六月不愿意就此结束八月十五。他们先到后院看了看梨树,再到大门上看了看榆树,再到牛圈里看了看大黄,再到羊圈看了看绵绵,还是不愿意回屋,就并排坐在院台上,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月上中天。哎哟妈,五月叫了一声。六月一看,原来是小花猫从窗子里跳出来,蹲在他们两个中间,瞅瞅五月,又瞅瞅六月。六月无比亲切地在猫背上抚了一下,猫就顺势在他和五月的腿侧卧下来。

六月的目光再次回到月宫,六月看见,月神吃完东家吃西家,吃完赵家吃李家,直把个大肚子撑得像个铜锣了。这不,玉兔正给他扫炕呢,嫦娥正给他稳枕呢。天上的这家人真是够幸福的,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吃饭不用愁。可是,我怎么没有看见他老人家动一口西瓜呢?莫非一个西瓜可以被吃两次?或者无数次?既然月神吃完他们还能吃,那他们吃完,那西瓜还应该在的,还有一种什么人在接着吃?六月的眼前就出现了五花八门的各种各样的人儿,嘁哩喀喳地吃着已经被他们吃掉的那个西瓜,嗨嗨,一个西瓜上结着这么多嘴。

六月的问题又来了,你说我们两个吃的西瓜是一样的吗?

五月说当然啊。

一样的怎么有的进了你的肚子里,有的进了我的肚子里。

那就不一样。

不一样为啥在一个瓜上?

那你说你和我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都在一个家里?

在一个家里就是一样的吗?

当然啊。

那你说这个家里既有人,还有牛,还有羊,还有鸡,还有猫,难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是啊,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里面既有人,又有牛,又有羊呢?他们和这些牛、羊,还有鸡、猫、燕子,该是一种啥关系呢?说大家是独立的,又在一个家里,说在一个家里,大家却是独立的,而且,大姐当初也在这个家里,长大后却不是了,但她又能回来,那就是说大姐现在有两个家。大姐为啥非要嫁人呢?为啥女孩子一长大就要嫁人呢?一想到自己将来也要像大姐那样嫁人,走出这个家,五月的心里一下子难过得要死。五月想到了她和六月送出去的那些梨,也许送出去的都是女梨,留在家里的都是男梨。这样一想,眼前的六月就透出一股主人味儿,亲戚味儿。嗨嗨,原来她和六月是亲戚呢。总算还是亲戚。五月想。

姐夫这会儿该干啥呢?六月问。五月说,肯定也在赏月呢。六月说,你说这月亮咋这么日能,天上只有一个它,却能照到万家来。五月说,那是因为他在天上。六月说,看来,我们得想办法到天上。五月说,那你得变成鸟。六月说,爹说过鸟飞的那个天其实并不是天,真正的天是人的心。五月说,那月亮在的那个天呢?难道是一个人的心?假如那是一个人的心,那个人该有多大呢?六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那个人到底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