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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长面,爹就催姐夫和姐回家。娘说,大老远的来了。爹说,幸福二叔在外边上学,那边老院里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小丫头。娘说,那就让他姐夫回去,让四月浪两天。爹没有反对。娘就到厨房给姐夫装了一大包东西提过来。姐夫说太多了,他背不动。娘说,一半是给老院里的。爹一脸的满意,笑着,手里举着一块砖茶。姐夫说他爷爷喝的茶有呢。爹说,有是他的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姐夫也就没有推辞,装在包里了。
一家人就送姐夫到村口。
这让五月和六月倍觉遗憾。好在姐和外甥最终留了下来。姐将外甥交给他俩带着,帮娘到厨房烙月饼。不一会儿,就有麦面的味道,蜂蜜的味道,清油的味道,花生的味道,核桃的味道从厨房门里出来。五月和六月觉得,八月十五正式开始了。
夜色大幕一样落下来,爹咳嗽了一声,上房里的灯就亮了。但五月和六月仍然不愿意进屋,沉浸在香喷喷的夜色里。天上的繁星一点点地亮起来,如同一个个从远方归来的小人儿,又像一个个从梦里睁开的眼睛。你说,瓜有眼睛吗?六月问。五月说当然没有。六月问为啥就没有?五月又说,其实有呢,只是我们看不见。就有无数的眼睛在六月的肚子里同时睁开了。六月觉得肚子里一片光亮,就像星空。六月看着这个星空,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们居然要把这么多看不见的眼睛吃到肚里去。最后,肚里就是一个眼睛的世界。但瓜分明是圆的,它的眼睛长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它有眼睛,那么它的鼻子呢,嘴呢,屁股呢?嗨,六月被自己的想法惹笑了。五月问他笑啥呢?六月说,我在想瓜的嘴该是个啥样儿。五月说,是啊,瓜的嘴该是个啥样儿呢?它每天都吃些啥东西呢?六月定睛瞅了一会儿五月,说,苦。五月不解地问,啥?苦?六月说,娘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嘛。五月先是一愣,然后捂着嘴咳咳咳地笑起来,报蛋的小母鸡似的。六月说小心吓着幸福。五月的笑声就噌地一声断了。五月噎了一下,又一下,刹住车,不好意思地看着怀里的幸福。
月亮就从幸福的黑眼仁里升起来了。六月飞速跑到上房,把早已准备好的供桌抱到院里。像是商量好似的,大姐让六月沐过手脸到厨房端供品。六月一丈子跳到上房里,爹已经在炉子上给他把水温好了。他几下子洗过手脸,转身飞到厨房。大姐已经把供品准备好了。六月怀着无比的神圣感把供品盘子端到院里。爹已经把香炉摆在供桌上了。
供献开始。供桌上有五谷、瓜果、净水,有热气腾腾的月饼,有姐夫拿来的水烟,还有月光,西瓜瓤一样的月光。
爹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说:
日月无声,昼夜放光
天地不语,万物生长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君子盛德,耕耘无声
如来境界,无有边际
有情众生,知泽知惠
谨具牺牲,顶香奉献
聊表寸心,伏请尚飨
接着说了一串神仙的名字,六月听清楚的有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有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大帝,有北斗七星、九天圣母、四海龙王,有日神、月神、山神、土神、风神、雨神、谷神、灶神。然后报了自己的名字,念念有词了一番,最后号召大家磕头。他们就跟着磕。平时再寻常不过的院子,现在一下子神秘起来,六月的额头一落在上面,就有团团仙气直往脑门里钻。
然后,一家人静静地坐在院台上赏月。
三缕香烟信使一样向天上飘去,直飘进月神的鼻孔里了。月神抽了抽鼻子,低头向下界看了一眼,开始下凡。六月听见月神说,我们先去六月家吧。众神听令,齐向六月家而来。月神在空中行走的声音悄无声息又惊天动地。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落满了五颜六色的神仙,堆满了他们带来的吉祥和如意、心想和事成、风调和雨顺、五谷和丰登、幸福和平安。
一炷香着完时,众神离去。五月和六月跪在供桌前磕了三个头,把仙气袅袅的供品搬运到上房。按惯例,当晚享用西瓜,其他供品按人头分发。五月和六月抢着给爹、娘和大姐递瓜,神情沉稳,其实口水已经把舌头淹过了。爹和娘只吃了两牙就不吃了。大姐不停地把瓜牙吃出一个尖儿,喂进幸福嘴里,让五月和六月看着很着急,但大姐却是一脸的耐心和欢心。
盘子里剩下最后三牙瓜时,六月把一牙放在大姐的面前,他和五月每人拿了一牙,出去坐在院台上,就着月光慢慢地品。你说我手里的瓜和你手里的瓜有啥不同呢?六月突然问五月。五月有点生气地说,人家正在品味呢,被你个扫帚星破坏了。六月没有在意五月的生气,接着说,一个西瓜能分成这么多牙儿,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分成这么多牙儿呢?五月睁大了眼睛,说,怪死了,人分成牙儿不就死了吗?六月说,那西瓜分成牙儿也是死了?五月一怔,心想原来我们这是在吃着西瓜的“死”,可是它明明是甜的,难道“死”是一种甜?或者说只有死了才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