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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荷锄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爱”这个字太高贵了,为卑贱者不配,只有高贵的灵魂才有资格享用。
李小鸥说,你说一个人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这样的生命有意义吗?
程荷锄把目光投向茶杯,双手紧剪,顶着下颌,什么也没有说。
李小鸥见状,低了头,以手衬额,良久。
过了一会儿,她又换了轻松的语气说,以后呢?以后你会真正地去爱一次吗?
程荷锄定定地盯着李小鸥看了一会儿,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李小鸥抬起头,眼睛里蒙着雾,看着程荷锄,说,太深奥了,我不懂。
程荷锄说,一得永得,一失永失。
李小鸥似有所悟,但程荷锄从她的目光里能够看得出,她又曲解了他的意思,李小鸥很绝望。
又一曲终了时,李小鸥说,你说一个人一辈子没有真正爱过,算不算过了一辈子?
程荷锄略作沉吟,说,爱不是这辈子的事,爱是你的前世,也是你的来世。
李小鸥的神情漾了一下,说,你说真有来世?
程荷锄说,你觉得有来世不好吗?
李小鸥说,可以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吗?
程荷锄说,当然可以。
李小鸥说,你体验过高潮吗?
程荷锄一惊,心想李小鸥今天是怎么了。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一念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不适真是荒唐。
程荷锄说,你呢?
李小鸥几乎没有怎么思索就说,没有。
程荷锄说,知道为什么没有吗?
李小鸥说,不知道。
程荷锄说,高潮是爱的代名词。
李小鸥赞同地看着程荷锄,有种想靠过来的感觉。但程荷锄十分强烈地觉得,李小鸥又把他曲解了。
程荷锄说,知道龟是怎么受孕的吗?
李小鸥说,还真不知道。
程荷锄说,用目光。
李小鸥说,是吗?
程荷锄说,一旦雄龟被人杀死,所有孵化中的子龟都将死去。
李小鸥神情一暗,接着说,没想到你这么专业,那前天的性学讲座你为什么不去?
程荷锄笑笑,说,傻瓜,性是能够靠一二三来讲的吗?
李小鸥说,那为什么有性学专家?
程荷锄说,既然能够讲出来,请问最高级的爱是怎么做的?
李小鸥说,你肯定是说用心吧?
程荷锄说,是,也不是。
李小鸥追问,愿听高见。
程荷锄说,诞生,或者死亡。
李小鸥一下子提高了目光的湿度,盯了程荷锄看。程荷锄从李小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水乡,或者说她的眼睛就是水乡。
随着一个强音,又一首曲子弥漫开来。两人立即同时进入状态,有点斩钉截铁,早就约定好似的,不说一句话,不制造一丁点声音。对此,程荷锄十分满意。音乐里,他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十分抽象的东西,或者说,就是音乐本身。
一曲结束,李小鸥问程荷锄听到了什么。
程荷锄说,你说。
李小鸥说,你先说。
程荷锄说,一个人背着行囊,行走在苍茫大地上。
李小鸥兴奋地举起酒杯,程荷锄没有急着和她碰杯,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接着,他又说,但不是文学课上老师讲的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然后同饮。
李小鸥激动地说,一切都在音乐里。
程荷锄说,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吗?
李小鸥陷入深思。程荷锄害怕李小鸥再次曲解了他的意思,抢先说,行者。
李小鸥对程荷锄的答案十分赞赏,目光里闪着水花,再次把杯子举向程荷锄,程荷锄端起杯子,接受了李小鸥的激动。
但很快,李小鸥就陷入忧伤,说,知道我平常在家里是什么时间听音乐吗?
程荷锄说不知道。
李小鸥说,要么等我那口子不在,要么在梦里。
程荷锄翘翘嘴角,想说一句话,却打住了。这一点没有逃出李小鸥的眼睛。她说,想说什么,就说嘛。
程荷锄说,烦恼也是音乐。
音乐再次响起。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次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杯子。他们发现,就连杯子的把都在同一个方向,还有伏在杯子旁边的小勺,也是出奇得一致。这种一致让人觉得两个杯子是有过某种约定的。玻璃杯中梅子色的台湾香榭,被摇曳的烛光一映,让人容易想起爱和忧伤,两个小巧的不锈钢勺静静地趴在坐着杯子的碟子旁,像酣眠中的猫一样,无比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