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桃乐丝和狄金森(第8/9页)
“启恩大部分的东西都被我妈捐出去了,你知道吧,她后来信了佛的。”启荣一边把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捡起来一边说。这点李天吾看得出来,门外贴着红纸黑字:巧智妙心。客厅里摆着不小的佛龛。
“你的意思是说,启恩刚刚去世几个月,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没有了。”小久说。
“不能说是没有了,只是在别人手里。剩下的部分在那里。”启荣指着墙角的一个NIKE运动包,包呈长方形,应该是启恩生前用来装篮球装备的东西。
小久蹲下把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双旧的JORDAN牌篮球鞋,一只SPALDING篮球,一件黑色的T恤衫,一顶安全头盔和一串樟木的佛珠。
“T恤和安全帽是出事那天的东西,衣服上的血我妈洗了好多次才洗干净了。佛珠是她放进去的。”
“夹层里面呢?”
“什么也没有,我找过好多次了啦。”
“能不能去启恩的房间看一下?”夹层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他的房间已经搬空了,门锁着,钥匙在我妈手里。”
小久看了李天吾一眼。
“也许可以试试打开,如果启荣不介意的话。”李天吾说。
“不要把锁弄坏,我妈如果知道我偷偷把启恩的房间打开了,我就死定了,佛祖也保佑不了我了。”
“应该不会,借你的回纹针用用。”
卧室这样的门,对于李天吾来说毫无挑战性,如果有开卧室门锁的比赛,李天吾自信可以在五分钟内开它十几扇。只是对于一个内地刑警来说,打开一个台湾十八岁男孩死去之后留下的房间有种格外奇异的感觉,尤其是咔嚓一声解决门锁的瞬间。好像有一个声音说,可算有人来了,到底是多愚钝的一个人啊。
一个空房间。只有暗红色的地板,连床也没有,窗帘拉着,房间里昏暗无比,李天吾忽然没来由的想起了四句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站在身边的启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奇怪,怎么搞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用手去抹,怎么也抹不干净。怎么搞的,你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哭啊,老是揍我。现在怎样,床都没有了吧。小久没有哭,而是一个人走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启恩,她轻声说。没有人回答她。你送我的礼物放在哪里啦?没有人回答她。时间紧迫,快点拿出来。没有人回答她。也许真的不在这里,李天吾走到她身边说。在这里,天吾你相信吗,刚才我好像听见他跟我说,赌不赌一下,就在这个房间里,但是你找不到耶。李天吾蹲下敲了敲地板,显然底下是空的,传来龙骨的回音,不过不可能放得下一个瓶子。不是要掀开地板吧?启荣终于擦干了眼泪说。不用,埋不进这里,李天吾站了起来,他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温和地洒进来,台北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好像平静的海面。这时三个人同时发现,在宽阔的窗台上,摆着一株半人高的芦荟,长势正好,刺清晰地向四面八方伸开,旁若无人,似乎在专心与阳光交谈。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启荣惊讶地说。原来没有的吗?没有吧,我记得启恩最讨厌植物了,因为会生小虫子,两年前我养了一盆昙花,就在要开花的那天晚上,你知道我的CAMERA都准备好了的,结果还没开出来就被他一脚踢了个稀巴烂。不过,启荣想了想说,也说不准耶,他死之前的一个月,变得很古怪,其实古怪这个词不准确啦,应该说变得很温顺,他从来不会主动和妈讲话的,有一天竟然和妈聊了聊爸,不过不像儿子啦,倒像是个妈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也许是那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他搬进来的,可是为什么是芦荟啊,看起来又蠢又丑的东西。应该是芦荟,李天吾说。为什么?启荣问。不为什么,我也有一棵芦荟,李天吾说。
小久来到芦荟近前,端详了半天,说:小吾,你刚才说什么?刚才?是刚才的刚才你说什么,在你检查地板的时候。我说埋不进地板里面。为什么埋不进去?因为底下是水泥,不是土,李天吾说。可是,小久指着芦荟的盆,这里有土啊。
瓶子斜着埋在土里,不知道启恩发现它的时候,它是不是就以这样的姿态搁浅在沙滩上。瓶子的形状和小久描述的一样,只是李天吾看上去,觉得更像是常见的汽水瓶或者白酒瓶,标签没有了,剩下干干净净的瓶子本身。里面躺着一张纸,圆筒状,用黑色皮线系着,防止在瓶子里面散开。意外的是,在瓶子旁边,更靠近芦荟白绿相间的根部,还埋着一张纸,没有东西包裹,叠成四方的形状插在土里,若不是小久眼尖,李天吾还以为那白色的一角是块小石头。纸的右上角有年月日星期的字样,中间有暗红色的格子,不过日期那里是空的,应该是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来的一张纸。看纸的样子和埋的位置,是在瓶子之前埋进去的。格子上面写了几句话,字很大,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力道十足,好像要把纸给戳穿一样。小久拿在手里,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