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第8/9页)

良弼住在西四北红罗厂,是一处僻静的大宅院。这日良弼乘车归家,才迈下马车,有一身穿军服,自称清军标统崇恭的递上名片。良弼望着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崇恭,从名字看是个旗人,莫不是崇厚#的族人有事相求?正寻思间,只见那青年从口袋中拉出一枚炸弹猛地一掷。良弼大叫一声“不好!”转身便跑,才跑出两步,只听背后惊天动地一声响,像有什么力量拽了他一把,扑倒在地上。

良弼左腿被炸断,伤势过重,两天以后死去了。

良弼的死,引起权贵们极大的恐慌,人人自危,连门也不敢出了。是战是和,于他们已无多大关系,那慷慨激昂的“乱党不足惧”,“愿出死力破贼”的话语也再无人提及了。

很快,京城内又有人秘传,说袁世凯要将诸皇族驱进宫中,关在北五所的空房里,派兵把守,断绝与外面的一切联系,待什么时候共和了什么时候放人。这一来非同小可,各王公近支纷纷逃避,醇王缩在府中,深居简出,再不上朝;肃王避居日本人占领的旅顺;恭王奉母上了德国人占领的青岛;大部分王公躲进了东交民巷,就是与袁世凯交情最厚的庆王奕劻,也随大流暂且避往天津租界了。

紫禁城成了一个空架子,皇帝的宝座从根上动摇了。

^完颜氏,镶黄旗人。一八七八年出使俄国谈判收回伊犁的问题,擅自签订丧权辱国的《里瓦吉亚》条约,被清政府判处斩监候。

墙角的立钟响了十一下,隆裕仍旧围着火盆呆坐着,内心斗争十分激烈。

两个宫女,拿着大摇把,转到钟后面,摇辘轳一样地给大钟上满了弦,又走出来,隆裕也全然不觉。

张兰德由西板院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弼,一碟奶酥六品。

“主子随便进点儿吧,粥是奴才刚刚熬出来的,天晚了,没有惊动寿膳房。按说奴才应该劝主子爱惜身子,早点歇了,可是奴才知道主子操心的是国家大事,举足轻重,关系着亿万臣民安危,就是让主子睡,主子也是睡不着的。”

“恒太,”隆裕抬起一双泪眼,“袁世凯要求明早进见皇上,十之八九是到了最后退位的时候了,可到这会儿了,我这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

“奴才盼的是大清国兵强马壮,一辈接一辈地传下去。大清国存在一天,奴才就跟着主子荣华富贵一天。逊位虽然有什么优待条件,但毕竟是在人家下边端饭吃,花子似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但是再看眼下,咱们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人心全都变了,连王爷们都跑了,找个领兵替皇上打仗的人都没有,咱们就是把宫里的珠宝都卖完了,也未必打得过人家。革命党杀进京城,太后也就跟着完了,人家讲仁义,给主子端来碗药酒,让主子自己喝,不讲仁义,大刀片一挥,啧啧……奴才小时候见过的,血一下迸溅得一丈多远,脑袋在地上滴溜溜乱转,龇牙咧嘴瞪着眼睛……”

“放肆!谁让你给我讲这些?”隆裕恐怖得抖起来了,仿佛明天她将横在长春宫的砖地上,流着血,脑袋滴溜溜地转……“奴才讲的是实话,革命军杀进来别说皇上、太后性命不保,连奴才在内一块儿跟着见祖宗去,九泉之下,奴才照样忠心耿耿地侍候主子。”

“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吗老是死呀死的?再说半个‘死’字,留神我又动散差。”

“主子说笑话呢,散差太监早走光了,奴才只好自个儿打自个儿了。树倒猢狲散,现在大清国气数已尽,满清皇室没有一个能人出来收拾这残局。奴才说这样的话,也可能招来人恨,这些我不在乎,奴才只是替主子着想,保命要紧,人家爷儿们都跑了,却让主子一个女人家拿命硬撑着。过去改朝换代,君主没有不丢命的,远的不说,明朝的崇祯,还不是在咱们后头的煤山上吊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革命党答应不伤主子和皇上,依奴才看,宫闱内以退为上策,就答应签字吧!俗话说,善始善终,德莫大焉!”

“也只好这么着了。明天袁世凯来了,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帮我戳着点儿。”

“奴才时刻跟着主子,不离开。”

第二天,隆裕在养心殿召见袁世凯。

太后脸色灰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中时时流露出深深的绝望与无限的哀愁。御座上的小皇帝,也感到气氛与往日的不同,再不敢混闹,由张谦和领着,早早净了手,规规矩矩地坐着,小眼睛不再四处打量,有些畏缩怯懦。

袁世凯禀明与民国代表伍廷芳商议的大清皇帝辞位之后的优待条件:

第一款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