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第6/9页)

遇刺!

袁世凯飞快地做出判断,躺在被炸翻的车底下,迅速地观察外面的情景。炸弹落在他的车辕上,与车厢只差几尺,他的马被炸破了肚子,在硝烟中抽搐着,蹬着腿。马的左侧,躺着他的两个先导卫兵,一个后背上有个鸡蛋大的血窟窿,突突地往外冒着血,另一个,半边身子巳经不见了。

过来一个卫兵,正想将车底下的袁世凯拉出来,轰隆一声,路边祥宜坊酒楼上又扔下两颗炸弹,卫兵应声而倒,连同周围的护卫管带、马弁、亲兵又死了好几个。浓烈的烟呛得袁世凯睁不开眼,几乎窒息。眼见着另一颗炸弹滚到车下,滑到他的身边。完了一他闭紧了眼,屏住气息等待着那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沉沉黑暗,一片耀眼的白光,炸裂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在升腾,烟—样地升腾,没有疼痛,没有思维……

有人在架着他跑,把他朝另一辆车里塞,身后的茶叶铺里有人朝他开枪,谁跟谁扭作一团的厮打,枪声、喧闹声、尖叫声、呻吟声、器械的撞击声……

两匹马拉着他如飞地奔驰,一直回到石大人胡同外务部他的住所。

喝罢安神汤,注射了镇静剂,袁世凯的灵魂才从可怖的东华门丁字街被拉回来,九姨太太守在床前,抹拭着眼泪告诉他,头一个炸弹要是再偏一点儿,第三个炸弹要是不借着马路的斜坡滚进便道自来水龙头旁边的臭沟里去,她今天就见不着他了。她喋喋不休地说着“福大命大造化大,有天神保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安慰惊魂未定的袁世凯。

“凶手?”袁世凯不耐烦地推开姨太太,掀开被子站起来。

“已经抓获了。”赵秉钧在一旁应答。

“谁?”

“革命党的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还有在场的三十四人,因为手里没拿武器,是作为嫌疑抓起来的。”

袁世凯心里明镜似的,革命党人搞暗杀,之所以拿他开刀不是没有原因的。去年底,北京的革命党为了响应南方的革命行动,决定在京城内发动武装起义。惯于脚踩两只船,别有用心的袁世凯让儿子暗中与起义的领队陈雄联系,定计划十一月廿九日十时鸣炮,发动起义信号。陈雄带着队伍藏在一所大宅院里,远远见过来一队人马,以为是相约的袁世凯之子袁克定的起义部队,不想却是袁世凯派来的清军。起义军被包围在宅院内,陈雄这才明白是中了袁世凯的圈套,悲愤自杀了。

革命党不是光绪,决不会简单地朝他瞪瞪眼睛了事。

养心殿里,隆裕与王公们相对黯然。这次被召见的均是近支皇亲,有醇王载沣、恭王溥伟、睿王、肃王、庄王和润、涛、朗三位贝勒。八九个人托着帽子,齐齐地站在太后御座前,使得平日宽敞的养心殿东暖阁今日显得十分狭小。

小太监在宣读袁世凯以内阁总理名义提出的奏折:

依内阁所见,以现有兵力财力无法作战,常此迁# 425^延,必有内溃之一日。而且彼众若狂,醉心民主,实能迷惑百姓。京师眼下人心涣散,如决江河,莫之能御。余作为总理大臣,无权决定帝位去留,请皇太后、皇上火速召集皇族,密开果决会议,速定方策,以息兵祸而顺民心。

奏折末尾附上一句:“臣足疾屡犯,行走艰难,近日恐不能上朝,一切事宜均由内阁成员代表赵秉钧、梁士诒代为联系。”

奏折读罢许久,亦无人言语。

隆裕睁大了眼睛,望着院中跳上跳下的几只家雀,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房间里有人轻轻地抽泣,她倾听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头扭回,凝视着面前一个个悲伤地低垂着的额头和一双双俯伏着的眼睛,“究竟是君主好,还是共和好,这件事你们大伙儿拿主意吧,我的心都给搅乱了。”

众王公七嘴八舌地纷纷表明态度:“臣等皆力主君主,无主张共和之理。”

“求太后圣断坚持,勿为袁世凯之言所惑。”

隆裕垂泪道:“岂是我要共和呢,都是奕劻跟我说,革命党太厉害,咱们没枪没炮,没军饷,万不能跟人家打。他是袁世凯组阁的弼德院院长,论辈分还长我们一辈,如今自家人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们娘儿们家说什么呢?”

肃王直起身说:“庆亲王虽为道光皇帝之侄,名声却极为不好,贿格公行,卖官齋爵,有人说他是‘细大不捐,门庭若市’,太后怎能听他的!目前国事再为艰难,也万无首创废君退位之理。我等身为大臣,劝皇上降敌国尚不可,今岂能劝皇上降乱民?以往发捻之乱,扰及幾辅,用兵二十几年,亦未有议和之举。今革命党之势,远不及发捻,何及辄议如此?用兵筹饷之事,为诸臣应尽之责,当勉为其难。乱党实不足惧,昨# 426#天冯国璋曾对载泽说,若发饷三个月,他情愿出死力破贼。”“冯国璋真有这话?可是现在内帑已竭,前次所发的三万现金是皇帝内库的,让我到哪里弄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