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第3/4页)

“罗季昂·罗曼内奇,蒙您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光临舍间便饭,这就是为什么我特别感激您的缘故。”她几乎高声地补充说。“可是我知道,您能够践约,只是因为您对我那可怜的亡夫有着特别的交情。”

于是她又一次傲慢而自尊地打量了一下客人们,突然提高嗓音,隔着桌子特别关切地问一个耳聋的老头儿:“要不要再来些烤肉?喝过里斯本酒没有?”老头儿不答理,虽然邻座的人为了寻开心,甚至推了他一下,但他好久弄不懂人家问他的话。他只张大了嘴,朝四下扫视了一眼,这更引起大家一阵哄然大笑。

“真是个傻子!您瞧,您瞧!带他来干什么?至于彼得·彼得罗维奇,我永远相信他。”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继续对拉斯柯尔尼科夫说。“当然,他不像……”她提高嗓音对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说,神色异常严峻,并且不知为什么甚至使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害怕起来。“不像您那两个穿得很阔气的、长裾拖地的女人,我的父亲家里就不要这样的女人当厨子,可是我的亡夫邀请了她们,是赏她们一个脸,也许只是由于他的一片无限的好意。”

“是的,他爱喝酒;爱喝酒,常常喝!”那个退伍的军需官喝完了第十二杯伏特加,突然叫喊道。

“亡夫确有这个嗜好,这大家都知道。”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突然向他反击。“可他是个善良而高尚的人,爱自己的家,尊敬自己的家,只有一点不好:他心肠太软,相信形形色色生活腐化的人。天晓得,他跟谁没喝过酒,甚至跟那些比他的鞋底还不如的人也一起喝过酒!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您要知道,在他的口袋里常常找到蜜糖姜饼:他醉得像死人,但还是记得孩子。”

“姜——饼?您说:姜——饼?”军需先生叫喊道。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没有理睬他。她想起一件什么事来了,叹了口气。

“您一定像大家一样,也认为我对待他太严吧,”她对拉斯柯尔尼科夫继续往下说。“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尊敬我,非常非常尊敬我!他心地很好!有时我多么可怜他啊!他常常坐在角落里望着我,我不禁可怜起他来,想对他温和些,接着又暗自想:‘你对他温和,他又会去喝酒’,只有用严厉的办法才能管束他。”

“对,你常常揪他头发,揪过不止一次,”军需官又大声叫道,并且又往嘴里倒了一杯伏特加。

“不但揪头发,甚至用布掸子对付某些傻瓜也有好处。现在我说的不是我的亡夫!”卡杰琳娜毫无顾忌地对军需官说。

她脸颊上的红晕越来越鲜明,她的胸部起伏着。再过片刻,她准会吵闹起来。许多人咯咯地笑着,大概觉得这是叫人高兴的。有人把军需官轻轻地推了一下,并且低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显然在撺掇他们吵架。

“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军需官开腔了。“我的意思是,您指的是谁……哪一个……您刚才说的……不过,不必啦!真是胡说八道!寡妇!苦命人!我饶恕您……算了!”他又喝干了一杯伏特加。

拉斯柯尔尼科夫坐着,厌恶地默然听着。也许由于礼貌,才吃些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不时放在他盘子里的菜,免得她生气。他目光定定地细瞧着索尼雅。可是索尼雅越来越惊慌,越来越担忧;她也有预感:丧宴不会平安无事地收场的,因此恐惧地注意着越来越恼火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同时她也知道,从外省来的那个太太和那个小姐所以蔑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的邀请,主要就是由于她索尼雅的缘故。她从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的嘴里得知,那个做母亲的接到邀请甚至大发脾气,问:“她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女儿去跟这个女人坐在一起?”索尼雅还预感到,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已经多少知道了一些,而侮辱她索尼雅,在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看来,要比侮辱她本人,侮辱她自己的孩子,侮辱她的爸爸严重得多,一句话,这是极大的侮辱。索尼雅也知道,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的心情现在已经不平静了,“除非她能够使那两个长裾拖地的女人知道,她们俩是……”等等。有人好像故意地从桌子另一头递给了索尼雅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用黑面包做的当中穿了一支箭的两颗心。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涨红了脸,隔着桌子立刻大声说,递盘子的人当然是“一头醉驴”。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也觉出事情不妙。同时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的傲慢态度也使她深感受辱。为了排遣大伙儿的烦闷,并带便抬高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身价,她突然无缘无故地谈起一个她的熟人,“药房里的卡尔”来了。有一天夜里他搭了一辆马车,“马车夫想谋害他,卡尔苦苦哀求不要害死他,痛哭流涕,合着两手拜他,神色惊慌,吓得像刀扎着他的心窝一般”。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虽然微微一笑,但立刻反对说,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不应该用俄语讲笑话。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更生气了,反驳说:她的“Vater aus Berlin”〔12〕,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走路时双手常常插在口袋里。动不动发笑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因而大为恼火,勉强克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