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玉鬘(第7/10页)
源氏身为太政大臣,政务清闲,不须操心国事,只管说说琐屑无聊的笑话,或者兴味津津地探察各侍女的心事:这个半老的右近,他也常常和她开玩笑。此时便问她:“刚才你说在长谷寺遇见了一个人,是何等样人?是否结识了一个高贵的大和尚,带他来了么?”右近答道:“不要说这些难听的话!我是找到了我们那个短命而死的夕颜夫人的遗孤!”大臣说:“唉,这个人真可怜!多年来她住在哪里呢?”右近觉得未便如实报告,答道:“住在荒僻的乡下地方。还有几个从前的人照旧在服侍她。我对她说起了当年之事,她悲伤不堪呢。”大臣拦阻道:“好了,夫人不知道此事,你不要多说了。”紫姬说:“啊呀,这下可麻烦了!我想睡了,听不清楚你们说些什么话。”便举起衣袖来塞住了两耳。
源氏又问右近:“这孩子相貌长得如何?比得上她妈妈么?”右近答道:“不一定象她妈妈,然而从小就长得很漂亮。”源氏说:“那好极了。你看同谁一样?比起紫夫人来呢?”右近答道:“哪里!同夫人怎么好比?”大臣说:“你这么说,夫人很高兴了。只要能够象我,我便放心了。”他故意装作父亲的口气。
源氏听了这消息之后,好几次单独召唤右近。对她说道:“既然如此,叫她到这里来住吧。多年来我每逢想起了她,总觉得可惜而又抱歉。如今找到了,我真高兴!直到现在才找到,我也太不中用了。我们不须告知她父亲内大臣。他家里子女众多,人丁嘈杂。这个乡下来的无母之儿加入其中,反而痛苦。我子女甚少,家中寂寞,对外只说我无意之中找到了一个亲生女儿。我要好好地抚养她,教她变成风流公子们相思之的呢。”右近听了这话,庆幸小姐有了出头之日,不胜欢喜,说道:“此事悉听尊便。内大臣处,只要您不泄露,谁会传过去呢,但愿您把她看作不幸短命而死的夕颜夫人的替身,鼎力栽培她,那时您对夫人在天之灵,也可减轻罪愆了。”源氏说:“这件事,你恨煞我了么?”他一面苦笑,一面淌下眼泪来。说道:“年来我常常想,我同她,真是一段空花泡影的因缘!聚居在这六条院里的人,没有一个象当年的夕颜那么受我怜爱。许多人寿命很长,我就永不变心地爱护她们。只有夕颜短命而死,使我只能把你右近当作她的遗念而爱护,真乃一大遗憾!我至今一直不忘记她。倘得她的遗孤在我身边,我就如意称心了。”他就写信给玉鬘。因为他想起了末摘花的生涯潦倒,不知玉鬘在沉沦中长大,人品究竟如何,所以想看看她的回信。他给玉鬘的信语气尊严,一似父亲。末了写道:“我对你如此关怀,纵尔不知情,我曾到处觅。
尔我宿缘深,绵绵永不绝。”
这封信右近亲自送去,并将源氏大臣之意转达。同时送去玉鬘用的衣服以及诸侍女用的物品,不计其数。对紫姬想必已经说明。送给玉鬘的衣服,是从裁缝所多年积集的服装中选出来的,色彩与式样都极优美,在筑紫的乡下人看来,分外珍奇眩目。
但在玉鬘本人想来,倘是生身父亲内大臣的信,即使只有三言两语,也是很可喜的,而和这源氏太政大臣素不相识,如何可去依附他呢?她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很不乐意。右近便开导她,教她此时应该如何应付。别的侍女也对她说:“小姐到了太政大臣家里,身份自然高贵起来,内大臣也会来寻访小姐了。父女之缘是决不会断绝的。象右近那样身份低微的人,发愿寻找小姐,向神佛祈祷,神佛不是果然引导了她么?何况小姐与内大臣身份如此高贵,只要大家平安无事,……”大家安慰她。先得写封回信,大家催她快写。玉鬘深恐露出乡下人相,羞涩不敢动笔。侍女们便取出一张香气熏得很浓的中国纸来,劝她快写。玉鬘题一首诗:“我身无足道,飘泊似飞蓬。
宿世因缘恶,沉浮苦海中。”
如此而已。虽然笔迹稚嫩,略欠稳健,但是气品高雅,风度可爱,源氏看了便放心了。
他考虑玉鬘的住处:紫姬所居东南区内,没有空着的边屋。况且这是繁华的中心,到处住着许多侍女,气象盛大,颇欠幽静。秋好皇后所居西南区内,因皇后不常在家,故经常闲静,给玉鬘这样的人居住,最为适当。然而深恐别人误认玉鬘为侍女,故也不相宜。只有花散里所居东北区内,西厅现为文殿,可将文殿移设他处,让与玉鬘居住。而且花散里性情温和,心地善良,是最好的话伴。住处便如此预定了。此时他才把昔年与夕颜结缘之事告知紫姬。紫姬闻知他有此等秘密之事,颇有怨恨之色。源氏对她说道,“你不须怨恨。现今生存者的事,我对你也不问自告,何况这个人已经死了。每逢此种事情,我总不隐瞒你,正是对你特别重视之故。”他慨然回思夕颜当年模样之后,又说道:“此种情况不但我自己有之,在别人也甚多。有些女子,即使你对她情爱并不甚深,她也非常嫉妒,我所见实例不少。我很讨厌,常想戒绝色情行为。然而不知不觉的,自会遇到许多女子。其中娇痴亲昵,一往情深的人,除了这夕颜之外别无其例。此人如果在世,我总得与西北区的明石姬同等对待她。容貌与性格,原是十人十色的。夕颜才气洋溢,而幽雅之趣较差,然而终是个高超可爱之人。”紫姬说:“虽然如此,总不能与明石姬同等待遇吧。”可见她对明石姬的过分得宠怀有醋意。但她看见娇小玲珑的明石小女公子天真烂漫地倾听他们谈话时的可爱之相,又觉得理应宠爱她的生母,醋意尽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