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玉鬘(第9/10页)
①兵部卿亲王是源氏之弟,即前称帅王子者。
②此时玉鬘二十一岁,夕雾十四岁。
玉鬘在筑紫时所住的邸宅,在当地也算得华美之极了。然而比起这六条院来,真是简陋的乡下房子,不可同日而语。这六条院内,自室内装饰以至一切设备,无不富丽堂皇,自亲姐妹一般友爱的诸女主人以至一切人众,仪容无不优美眩目。侍女三条从前艳羡大弍,现在也看他不起了。何况那个粗蠢的大夫监,现在连想起了也觉得讨厌之极!玉鬘感谢丰后介的忠诚。右近也称赞他。源氏深恐对仆从管束不严,他们不免怠职,故为玉鬘设置家臣、执事等人员,吩咐他们督办种种应有事宜。丰后介也当了家臣。他长年沉沦乡间,满腹牢骚。如今这些牢骚忽然消失得影迹全无了。源氏太政大臣府上,他本来做梦也不敢进来,现在朝夕自由出入,发号施令,执行事务,成了个要人,自己觉得非常光荣。源氏太政大臣照拂如此诚恳周到,大家感激不尽。
到了岁暮,源氏命令为玉鬘居室准备新年装饰,为众仆从添制新年服装,与其他诸高贵夫人一例同等。玉鬘容貌虽然美丽,但源氏推量她总还有些乡村风习,所以也送她些乡村式衣服。织工们竭尽技能,织成种种绫罗。源氏看到这些绫罗所制成的各种女衫、礼服,琳琅满目,对紫姬说道:“花样多得很呢!分配给各人时,要使大家不相妒羡才好。”紫姬便将裁缝所制作的和自己家里制作的全部取出来。紫姬十分擅长此道,故色彩配合甚美,染色亦极精良。源氏对她十分赞佩。他看了各处捣场①送来的有光泽的衣服,便选出深紫色的和大红色的,教人装在衣柜及衣箱中,吩咐在旁伺候的几个年长的上等侍女,令她们分别送与各人。紫姬看见了,说道:“分配得固然很平均,没有优劣之差了。然而送人衣服,要顾到衣服的色彩与穿的人的容貌相调和。如果色彩与穿的人的模样不相称,就很难看。”源氏笑道:“你一声不响地看我选,却在心中推量人的容貌。那么你宜乎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紫姬答道:“叫我自己对镜子看,怎么看得出呢?”意思是要源氏看,说过之后觉得很难为情。结果如此分配:送紫姬的是红梅色浮织纹样上衣和淡紫色礼服,以及最优美的流行色彩的衬袍;送明石小女公子的是白面红里的常礼服,再添一件表里皆鲜红色的衫子:送花散里的是海景纹样的淡宝蓝外衣——织工极好,但不甚惹目——和表里皆深红色的女衫;送玉鬘的是鲜红色外衣和棣棠色常礼眼。紫姬装作不见,但在心里想象玉鬘的容貌。她似乎在推量:“内大臣相貌艳丽而清秀,但缺乏优雅之趣。玉鬘大概与他相象。”虽然不动声色,但因源氏心虚,似觉她的脸色有异。他说道。“我看,按照容貌分配,恐怕她们会生气呢。色彩无论何等美好,终有限度:人的容貌即使不美,也许其人另有好处。”说过之后,便选择送末摘花的衣服:白面绿里的外衣,上面织着散乱而雅致的藤蔓花纹,非常优美。源氏觉得这衣服与这人很不相称,在心中微笑。送明石姬的是有梅花折枝及飞舞鸟蝶纹样的白色中国式礼服,和鲜艳的浓紫色衬袍。紫姬由此推想明石姬气度高傲,脸上显出不快之色。送尼姑空蝉的是青灰色外衣,非常优雅,再从源氏自己的衣服中选出一件栀子花色衫子,又加一件淡红色女衫。每人的衣服内附一信,叫她们大家在元旦穿。他想在那天看看,色彩是否适合各人的容貌。
①捣场是用砧捣织物使有光泽的作场。
诸人收到衣服后的回信,都有特色。犒赏使者的东西也各出心裁。末摘花住在二条院的东院,离此较远,犒赏使者理应从丰。但此人脾气古板,不知变通,只赏赐一件袖口非常污旧的棣棠色褂子,此外并不添附衬袍。回信用很厚的陆奥纸,香气熏得很浓,但因年久,纸色已经发黄。信中写道:“呜呼,辱承宠赐春衫,反而使我伤心。
唐装乍试添新恨,
欲返春衫袖已濡。”
笔迹富有古风。源氏看了,不断地微笑,一时不忍释手。紫姬不知道他为了何事,回转头来注视。末摘花犒赏使者如此微薄,源氏觉得扫兴,并且有伤他的体面,脸上显出不快之色。使者知趣,连忙悄悄地退去。身边众侍女见此光景,互相私语窃笑。末摘花如此一味守旧,专长于使人扫兴之事,使得源氏无法对付。关于她那首诗,他说道:“她倒是个道地的诗人呢。做起古风诗歌来,离不开‘唐装’、‘濡袖’等恨语。其实我也是此种人。墨守古法,不受新语影响,这也是难得的。群贤集会之时,例如在御前,特地举行诗会之时,吟咏友情,必须用一定的字眼;吟咏相思,则必在第三句中用‘冤家’等字样。古人以为必须如此,读起来才顺口。”说罢哈哈大笑。后来又说:“他们必须熟读种种诗歌笔记,牢记诗歌中所咏种种名胜,然后从其中选取语词来做诗。因此惯用的语句,大都千篇一律,无甚变化。未摘花的父亲常陆亲王曾经用纸屋纸写了一册诗歌笔记。未摘花要我读,将此书送给我。其中全是诗歌作法的规则,还指出许多必须避免之弊病。我于此道本不擅长,看了这许多清规戒律,反而动手不得了。厌烦起来,把书送还了她。她是深通此道的人、现在这一首还算是通俗的呢。”对未摘花的诗虽然赞誉,但对她父亲的笔记不以为然。紫姬认真他说:“你为什么送还了她呢?应该抄下来,将来给我们的小女儿看。我的书橱里也藏着这一类古书,但都被书蠹蛀破了。不悉此道的人看了,不知道写着些什么呢。”源氏说:“我们女儿的教育上用不着这些东西。凡为女子者,特别专精一种学问,是不相宜的。但倘对一切文艺一概不懂,也是不好的。总之,只要心地稳重,思虑周密,对付万事自有主意,便是好女子了。”他只管谈论,并不想答复末摘花的赠诗。紫姬劝道:“她诗中说‘欲返春衫’,你不答复她,怕不好意思吧。”源氏向来不肯辜负人家好意,就立刻写答诗。他漫不经心地写道:“欲返罗衣寻好梦,可怜孤枕独眠人。①难怪你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