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Southern Lights
《南方之光》
猫咪潜入半明半暗的船舱中,去厨房寻找佩尔杜为它们准备好的金枪鱼罐头。
“您好?”佩尔杜先生问,“需要帮忙吗?”
“我什么也不需要。”马克斯·佐丹哑着嗓子说。
这位畅销书作家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两步,两手各拿一只蜜瓜。他那副务必不能离身的耳罩正戴在头上。
“你抱着这两只瓜在这儿站了很久吗,佐丹先生?”佩尔杜问,语气中带着夸张的严厉。
佐丹点点头,十分尴尬,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黑色的发根。
“我来的时候,你正在拒绝把我的书卖给那位女士。”他不高兴地说。
哦,老天。真是不凑巧。
“我的书真有那么糟糕吗?”
“没有。”佩尔杜迅速回答。佐丹会把他一丝一毫的犹豫理解为“有”,没有必要让他不快。况且,佩尔杜也并不觉得这本书很糟。
“那你为什么说我的书不适合她?”
“先生……嗯……”
“请叫我马克斯。”
那就意味着这男孩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了。
最后一个用巧克力般温暖的嗓音,直呼他名字的人是……
“我还是暂时称呼你为佐丹先生吧。佐丹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看,我卖书就像卖药一样。有的书适合一百万人读,有的只适合一百人,甚至有的药——抱歉,有的书只为一个人而写。”
“哦,老天,一个人?仅仅为一个人而写?多年的工作只为一个人?”
“当然——如果它可以拯救那个人的生命!那位女士现在并不需要《夜晚》,她无法承受这本书的药性,副作用太严重了。”
佐丹思考着。他看看货船上的几千本书——书架上的,椅子上的,地板上堆着的。
“但是你怎么知道一个人得了什么病,副作用又是什么呢?”
现在,他该怎么向佐丹解释,告诉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佩尔杜凭借的是耳朵、眼睛和直觉。谈过一次话,他就能辨别每一个灵魂中的缺失。他能从一个人的体态、动作和手势中多多少少辨别出是什么在烦扰、压迫着他。最后一点是,他具有他父亲称之为“超感知”的那种东西。“你可以从大多数人的伪装下面看到听到,所有他们担忧的、梦想的和缺失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一种天赋,他的恰好是超感知。
他的一位常客,临床医师艾力克·兰森,诊疗所在爱丽舍宫附近,病人都是些政府官员。他曾向佩尔杜坦白,自己很忌妒他的“心理测量能力”,“可以精确地检查每一个灵魂,比一个聆听30年后深受耳鸣之扰的临床医生还厉害”。
兰森每周五下午都会待在“水上文学药房”。他非常喜欢“龙与地下城”[1]类的奇幻小说,还会试着对角色进行心理分析,以博佩尔杜一笑。兰森也会向佩尔杜提及来他诊所看病的政客和他们手下那些备受压力困扰的行政管理人员,临床医师会用文学代码为他们的神经官能症开出“药方”:“卡夫卡式,并带有一丝品钦[2]”,“夏洛克[3],毫无理性”或是“楼梯下波特[4]综合征的绝妙典型”。
对于那些每天和贪婪、权力、西西弗斯[5]式的办公室工作打交道的人(大多数是男人),如何把他们引领到书的世界中来,被佩尔杜视为一项挑战。当这些备受折磨、唯唯诺诺的男人中有一个辞去了剥夺他最后一丝个性的工作时,是多么令人欣慰啊!常常是一本书在这个解脱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你看,佐丹,”佩尔杜说,采取另一种策略,“一本书既是医师又是药物,它既能做出诊断又能提供治疗。用正确的小说治疗相应的疾病,这就是我卖书的方法。”
“我明白了。我的小说是牙医,而那位女士需要妇科医生。”
“嗯……不是。”
“不是?”
“书并不仅仅是医生,毫无疑问。有些小说是忠诚的人生伴侣;有些耳提面命;有的是朋友,当你秋思怅惘时为你裹上温暖的毛毯;还有些……嗯,还有些是粉红色的棉花糖,让你大脑发热三秒钟,然后留下狂喜的空虚,像一场短暂狂热的情事。”
“所以《夜晚》就是那种一夜情的文学?一个荡妇?”
该死。书商有条老行规:千万别在作家面前谈别的作家的书。
“不是。书像人,人也像书。我是这么做的:我问自己,他或她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吗?她的行为动机是什么?她是自己故事中的女二号吗?她是否正在把自己从故事中删去,因为她的丈夫、事业、孩子或工作已经占据了她人生的所有篇幅?”
马克斯·佐丹瞪大了眼睛。
“我脑中大约有3万篇小说,不是很多,你知道,光是法国的书就已经超过100万本了。我这里大约有8000本是最有用的,它们是急救箱,但我也会制订整个疗程。我准备了用文字制成的药物:一本食谱,读来像是个美妙的、阖家团圆的星期天;一本小说,主人公类似于它的读者;让人落泪的诗歌,这些眼泪如果忍着不流就有毒害;我会聆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