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公车牌下,再相会(第6/17页)

回到事务所,多田也几乎不和行天交谈。可行天似乎全不在意,频繁地过来搭话,就算多田不予理会他也一个人说话。而每逢睡前,必说一句“明天也是晴天吗?要是晴天就好了”。

一天,行天将一只带拎手的纸袋从仓库拖到院子里。里边随随便便地放着二十本左右的笔记本。

“咦,家里的账本。”妙子看一眼纸袋说。

“太占地方,没法子,就把旧的搁在仓库了。”

“可以扔掉吗?”

“是啊。正好趁这次机会。”

妙子干脆地点头,而多田感到有些怪异。扔掉家里的账本,就几乎等于扔掉日记一样,这是需要下定决心的事吧?就算有时候因为屡次搬家而遗失,但实物摆在面前考虑扔掉还是不扔的情形下,大部分人不都会得出“唔,还是姑且留着”的结论吗?

行天自然不会把脑筋放在这样的细节上。他应了声“好嘞”,就在妙子面前从纸袋里取出一摞笔记本,用绳子刷刷地绑好。笔记本的封面受了潮,有些变形。

提着变成垃圾的账本,行天朝停在外面的小皮卡方向走去。妙子的声音传来:“多田先生,能给我看看那边的箱子吗?”她带着平日里没有一丝阴翳的神情。是我想太多了吗,多田想着,应了声“好”,就把精神专注在工作上了。

半夜里,多田听到事务所的门开关的声响,醒了过来。

他拉开帘子。沙发上不见行天的身影。是去超市了么。他试图重新入睡,但中断的睡眠怎么也不肯回转来。

他从床上伸出胳膊,摸索旁边桌上放着的烟盒。是空的。多田呻吟一声。一旦知道没了,倒更想抽烟。他把寒意和尼古丁放在天平上掂量一番,磨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起身。

他在当睡衣穿的套头毛衣上加了件外套。超市就在大楼旁。赶紧去买了就回来。多田把手插进外套的衣兜。

本该放在衣兜里的车钥匙不见了。

行天吗?什么时候?多田奔出事务所。爱车面临危机。他忘了烟这码事,直接前往停车场。

在停车场的夜间照明灯下,小皮卡停在平时的位置。没被擅自开走,这一点让多田放下了心,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往车的驾驶厢看了看。

叼着薄荷万宝路的行天正在副驾驶座上专注地读着什么。多田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行天口中的烟掉了下来,又被他慌乱地捡起来重新叼上。多田瞪着他看,行天或许是认输了,乖乖拉开车门的锁。

多田打开驾驶座的门。伴着烟味,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在驾驶座上摆着本该捆成一堆搁在货斗里的账本。

“你在干吗?”

多田把账本搁到膝上,在驾驶座落座。他关上车门。没开引擎的车里和外面一样寒冷。

“木村家好像也注意到了儿子大约不是自己亲生的呢。”

说着,行天把正在看的账本的一页给多田看。妙子一丝不苟地记录了每天的收支。布满细目的数字的罗列。她似乎有在备注栏写下所看书籍杂志的习惯。行天指出的栏目里写着《明白易懂遗传组合》《血型的秘密》。

“这又怎样?”

多田感到太阳穴一阵疼痛。已无从辨别是出于愤怒,或是被自己忽视的睡意在作祟。他径自拿了放在仪表板上的行天的烟来抽。

“是沉迷于血型占卜吧?”

“我想不是。”

行天说:“其他年份净是些烹饪杂志啦外国推理小说啦,唯独在这一年偶尔有这样的书。是木村家的儿子学坏的那一年。”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这家伙保持沉默呢。多田心烦意乱地拉出烟灰缸。行天掩上纸张已经变色的账本。

“大概因为儿子和父母不像,木村家产生过矛盾。”

“所以我不是问你这又怎样嘛!”

本来没打算怒吼,可声音以不小的音量震响耳膜。手一抖,烟灰掉在了地上。

“不管是谁家都多少会有矛盾。你想干什么呢?木村夫人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才扔了。到这时候来偷偷摸摸打探过去的记录,你到底想干吗?”

“我想把这账本给北村周一看。”

行天完全不为多田的狂躁所动,明确而近乎冰冷地答道。

“不行。这没有意义。”

“是吗?”行天垂下眼,肩膀靠在门上。“如果让北村知道有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痛苦,也许他会好受些。”

“你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吧。因为你一无所有。”

多田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这是殃及无辜。理性告诉他该立即住口,然而停不下来。他继续残酷地说下去,想说下去伤害别人,是谁都行。

“可你其实是装作一无所有,你拥有一切。有认为你重要的人,还有和你明摆着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把这些都置于既不会失去也不会伤害到的距离,装成是一无所有,你这是傲慢和少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