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公车牌下,再相会(第7/17页)
真正傲慢和少根筋的是谁呢。多田把烟头放进烟灰缸。从行天的神色里既看不出动摇,也看不出伤心,他只是沉默了片刻。
终于,行天直起身,把账本递给多田。
“或许是吧。你说得没错。”
打开副驾驶座边上的车门,行天下车在停车场站定。“可我想要知道。”
正值深夜,车门却被重重砸上了。行天迅速地穿过停车场,走进事务所的大楼。
被留在车里的多田喃喃念了声“想要知道什么嘛”。他把账本理好,像原来那样捆起来堆在货斗,随后前往便利店买了好彩和薄荷万宝路各两盒。
在事务所的沙发上,行天难得地侧身躺着,脸朝着沙发背。多田把薄荷万宝路悄然放在矮几上,拉上帘子钻到床上。
他知道。大约行天想要知道的东西,和多田一直祈祷的东西有着相似的形态。
第二天一早,行天就开始抽烟。看见拉开帘子的多田,他道了声“早安”。
两盒万宝路就尽释前嫌的男人。我该说得再狠些才是,多田敲着因睡眠不足而钝痛的脑袋想。
随着整理仓库的进展,照片中的时间不断向前回溯。在好几张一家四口齐集的照片里,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的儿子在笑着。
行天以佯装不知的面孔,边观看照片边随着妙子说起从前旧事哼哼哈哈答应着,多田却痛苦不堪。这痛苦在行天喊了声“啊,这个”并指着影集里的一张照片时达到了顶峰。
还年轻的父亲把年幼的儿子抱在膝上。妙子的丈夫和婴儿都露出笑脸。
真像。多田想。
妙子的丈夫年轻时的面容,与北村周一极其相像。
“真像啊。”行天低语。这在说什么呢,多田感到刚吞下去的便当的饭粒在胃里变得如同铁砂一般。
妙子隔了一拍才飞快地说:“常被人说成是不相像的父子呢。”
“像的。”行天隔着相册的薄膜,以指尖轻轻摩挲照片中的父子。“看起来很温柔,这感觉像极了。”
“……是吗?”
“嗯。”
妙子和行天又开始翻看其他影集,多田一直凝视着他们。
当晚,多田被行天“喂喂”地摇晃肩膀,醒了过来。他想着是不是睡过头了,忙爬起来,环视周围才发现仍是夜里。
行天像个无害的妖怪般悄然蹲在床边。
多田不快地问了句“什么嘛”。
“因为你刚才梦魇得厉害。像将死的灰熊就要生小熊了似的。”行天说。
多田在这之前有过好几次做噩梦半夜从床上跳起来,但因为梦魇被行天喊醒还是第一次。
“不好意思。没事了。”说着,他像赶人似的摆了摆手,可行天没动弹,只是抬起视线说:“最近,你看起来像在害怕什么。”
让行天担心了。
多田想笑,但发出的声息不成声响就消失在空气中。
是有这样的家伙啊,多田想。净干些随意妄为的事,一副既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别人的样子,其实心底里藏着比任何人都要柔和而耀眼的光芒。和行天接触的人都清楚这一点,唯独他本人懵然不觉。
和行天共同生活的近一年来,多田是快乐的。尽管那是些血压上窜下跳、脱发增多、心律不齐频繁发作的日子,却是快乐的。所以他生出错觉。
觉得自己已经变了,已经能够忘却了。
北村周一的出现,将多田拉回到现实中。
结果,我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多田把被子掀到一边,坐在床上。行天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
一旦知道了,便只能向前。
他突然想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想把对谁都不能说的话和不愿说出的话,统统讲给行天听。
然而,张开口却没了言语。话语如同连喊声都无法发出的岩石般冷彻,满满地堆积在心里。
“我梦见被讨债的人追。”多田说完,躺下来盖上被子。
“你不是没有欠债嘛。”
行天在床边待了一会儿,多田没回答,于是他说了声“晚安”,回到沙发。
仓库在平安夜那天彻底清干净了。小皮卡上满载着回收垃圾。
因为是周六,妙子的丈夫也在家。他观望一番空掉的仓库,感叹了一会儿“整理得不错啊”,又递过一块据说是老家送来的年糕,说“放在年糕汤[13]里吃吧”。眼下他正在院子里起劲地重新放置盆栽。
“那么,等确定了回收处理的费用,我就把发票寄过来。请和劳务费一起付款。”
“真的帮了大忙呢。要有什么需要我再联系你们。”站在门口的妙子微笑道。
“好的。随时都行。多谢了。”
多田转动车钥匙,小皮卡沉甸甸地震颤起车身。妙子轻快地鞠了一躬,行天也坐上车。
刚把车开出那排仿佛噩梦般的住房,就遇上一辆正要转弯的车。银蓝色的北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