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7/8页)
被评为天才生后,琳茜奋发图强,一心想做到名副其实。她闭门苦读,而且专攻大部头书。我看《神啊,你在吗?我是玛格丽特》之类的青少年读物,她则研读加缪的名著《抵抗、反叛与死亡》。虽然大部分内容她都看不懂,但她把书带在身边。同学们,甚至老师都对她敬畏三分。
“我的意思是,我们大家都想念苏茜。”凯登先生说。
琳茜默不作声。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凯登先生试着安慰琳茜。
琳茜面无表情地回瞪他一眼。
“现在你得担起责任喽,”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琳茜始终保持沉默,让他觉得自己或许说中了什么,“你是萨蒙家唯一的女孩了。”
琳茜依然毫无反应。
“你知道今天上午谁来找我吗?”凯登先生一直保留着这个撒手锏,确信这件事一定能让琳茜有所反应,“迪威特先生早上来找我,说他想组建一支女子足球队。”凯登先生继续说,“你将是球队的核心人物。你的出色表现他看在眼里,和他队里的男选手不相上下,他觉得如果由你带头的话,其他女孩一定会踊跃参加,你觉得怎么样?”
妹妹的心房有如拳头般紧闭。她答道:“据说我姐姐在离球场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遭到谋杀,我想我恐怕很难在这里踢球。”
这话正中靶心!
凯登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琳茜。
“还有什么事吗?”琳茜问道。
“没事了,我……”凯登先生再度伸出双手,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指望琳茜能理解他的苦心,“我希望你知道,大家都很难过。”
“我第一堂课快迟到了。”她说。
那一刻,她让我想起西部片中的一个角色。爸爸喜欢西部片,我们父女三人常一起看深夜播出的影片,片中总有一个男人,开枪射击之后把手枪举到唇边,吹一口气,将烟雾吹向空旷的荒野。
琳茜站起来,慢慢走出校长办公室,这是她唯一可以喘息的时刻。秘书们聚集在校长室外,老师们站在讲台前,学生们坐在各自的课桌后面,爸妈在家,警员上门拜访。她绝不能被击溃。我看着她,感觉在她脑海里,有句台词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很好。一切都很好。没错,姐姐死了,但这种事情随时都会发生,人总是难逃一死,不是吗?那天她走过校长室外面的办公室,看起来好像在直视秘书们的双眼,其实她看的是她们那擦得蹩脚的口红,以及她们两件套的绉纱上衣。
当天晚上,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地上,双脚伸到衣柜下方,做了十下仰卧起坐。然后翻身继续做伏地挺身,她做的可不是女孩们常做的那种,而是迪威特先生教的海军陆战队的操式:仰头、单手撑地,或是每做一组击掌一次。做了十组伏地挺身之后,她走到书柜旁取下两本最重的书,一本是大辞典,另一本是世界年鉴。她一手拿一本练习举重,直到手臂发酸才停下来。她只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的邻居奥德怀尔家有个阳台,我从小就很羡慕。天堂的中心广场上也有个阳台似的大露台,此时,我就坐在露台上看着满怀怒气的妹妹。
我死前几个小时,妈妈在冰箱上贴了一张巴克利的蜡笔画,画里有条粗粗的蓝线,将天空与地面分隔开来。我死后的那些日子里,我看着家人在蜡笔画前走来走去,后来我相信,天堂和人间交接处真的有这么一条粗粗的蓝线,那就是所谓的阴阳界,天堂与人间的地平线在此处交叠。我多么希望置身其中,置身于那矢车菊般的浅蓝、瑰丽的宝蓝、绿松石般的青蓝,以及天空的湛蓝之中。
我发现,简单的梦想通常容易成真。比如我想要一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我想要小狗。
于是,在我的天堂里,每天早上都会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狗儿在我门外的公园里奔跑。我一开门就看到这些小家伙,有的胖乎乎乐呵呵的,有的瘦小而多毛,有的精干却无毛。比特犬躺在地上打滚,乳头膨胀黝黑的母狗呼唤小狗过来吃奶,在阳光下快乐地嬉戏。巴萨特矮脚长耳犬被自己的耳朵弄得磕磕绊绊,小跑着穿梭在德国猎犬的尾巴、大灰狗的脚踝和京巴的脑袋之间。霍莉拿出高音萨克斯风,往门外一站,对着公园吹奏一曲蓝调,所有的大灰狗就都围过来坐在她脚边,随着乐声低嚎。邻居们纷纷打开大门,独居或合住的女人们陆续出来观望。我也走出大门,霍莉在大家一次又一次的安可声中,无止境地吹奏下去。夕阳渐渐西下,我们穿着小碎花、斑点、条纹或是花色素净的睡衣和小狗一起随着乐声起舞。我们追着小狗跑,小狗也反过来追我们,大家首尾相接,绕成了圈。当明月高挂天际时,乐声告一段落,我们也停下来,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