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6/8页)

四点钟时,爸爸和妈妈不约而同地来到楼下的一个房间,他们从相对的两个房门走了进来。

妈妈看着爸爸说:“我妈。”爸爸听了点点头,然后打电话给我唯一健在的隔代长辈、我妈妈的妈妈——琳恩外婆。

妹妹被孤零零地抛在一旁,我真担心她会一时冲动做出傻事。她坐在她房里一张爸妈废弃不用的旧沙发上,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每次尽可能地延长时间;蜷起身子,让自己像块小石头一样;把身子缩成一团,躲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落。

离圣诞节只剩下一星期,妈妈让琳茜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学校,琳茜决定回去上课。

星期一早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座位走向讲台。

“亲爱的,校长想找你谈谈。”迪威特太太悄悄对她说。

琳茜开口说话,眼睛却没有看着迪威特太太,她正在练习一项技能,希望自己能做到视而不见地与人交谈。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让人不得不付出代价。迪威特太太是英文老师,更重要的是,迪威特先生是男孩们的足球教练,他一直鼓励琳茜加入他的球队。琳茜也非常喜欢迪威特夫妇。但从那天早晨起,琳茜决定只有在面对那些和她吵架的人时,才去直视对方。

她慢慢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听到教室四方传来窃窃私语。她确定在她离开教室之前,丹尼·克拉克对西尔维亚·亨利说了些什么。她甚至觉得有人故意把东西落在教室后面,只是为了去拿东西的时候,可以顺便和身边的人谈论几句“她死去的姐姐”。

琳茜穿过走廊,穿梭于成排的寄物柜之间,躲避着任何附近的人。我真希望能和她走在一起,边走边模仿校长走路的姿势和在礼堂开会时讲话的样子。每次在礼堂集合开全校大会时,校长总喜欢说:“你们的校长就是你们的一个有原则的朋友![3]”我会在她耳边学个不停,逗得她忍不住大笑。

她很庆幸走廊上没什么人,但她一走进行政中心,马上就遭遇了秘书们同情的目光。没关系,她早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好了,面对众人的同情,她已经武装到牙齿了。

“琳茜,”校长凯登先生说,“今天早上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我真为你感到难过。”

她直视着他,眼神有如激光般尖锐:“我到底有什么不幸的?”

凯登先生觉得他必须直截了当地介入孩子们的危机,他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带琳茜一起坐在那张学生们口中的“校长室沙发”上。后来当政治浪潮席卷学校的时候,校方对一些问题变得比较敏感,有人提醒他说“沙发容易传达错误的含义,校长室里还是摆椅子比较合适”,凯登先生听了之后就把“校长室沙发”搬走,换上了两把椅子。

凯登先生和琳茜坐在“校长室沙发”上,我希望不管她多么心烦意乱,坐在这张大名鼎鼎的沙发上,仍能感觉到一丝兴奋。我不愿因为自己,而剥夺她所有的快乐。

“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凯登先生说,他确实在尽力。

“我很好。”琳茜说。

“你想不想聊聊?”

“聊什么?”琳茜问道,她露出爸爸所说的“使性子”的神情。爸爸有时也对我说:“苏茜,你别用这种任性的口气和我说话。”

“你所失去的。”校长说,伸手去碰琳茜的膝盖,那只手就像烙铁似的烫了她一下。

“我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她说,同时鼓起勇气,强打精神拍了拍衬衣,检查了一下口袋。

凯登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前,他和薇姬·库尔茨谈话时,薇姬哭倒在了他的怀里。当时情况确实棘手,但现在看来,薇姬·库尔茨似乎成功地克服了丧母的打击。当时他把薇姬·库尔茨带到沙发旁……不,不对,其实是薇姬自己走到沙发旁,径自坐了下来。“我为你的不幸感到难过。”话一出口,薇姬·库尔茨马上像一个吹得过大的气球突然爆裂一样号啕大哭。他把她拥入怀中,她哭了又哭,当天晚上,他就把西装送去干洗了。

但琳茜·萨蒙是个完全不同的女孩。她天资聪颖,学校选派了二十名天才生作为代表出席全州的“天才生研讨会”,琳茜就是其中之一。她档案中唯一的小问题是今年年初她带了本黄色小说《怕飞》[4]到课堂上,被老师训诫。

“想办法逗她开心吧,”我真想对校长说,“带她去看马克斯兄弟的喜剧电影,去坐会发出像放屁声音的椅垫,或者让她看看你那几条上面印着小魔鬼吃热狗图案的拳击短裤!”我能做的只是不停地说话,但活着的人却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学校让每个学生接受测验,以此判定谁是天才生、谁不是。我常对琳茜说,虽然我确实有点不高兴自己不是天才生,但更让我恼火的其实是她的金发。我们姐妹生来都有一头金发,但我的发色却越来越淡,到后来渐渐变成一头毫无个性的灰褐发;而琳茜的金发依然耀眼,还泛着神秘的光泽,她是家里唯一货真价实的金发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