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7页)
我感到雷慢慢靠过来,我们脚下的支架随着他的移动吱吱作响。我心想:他来自英国呢!他的双唇越靠越近,支架微微倾向一侧,我觉得天旋地转,准备迎接初吻的震撼。就在此时,我们忽然听到声音,两人都吓得一动不敢动。
雷和我并肩躺下,眼睛盯着上方的灯光和电线。过了一会儿,有人推开舞台旁边的门,从说话的声音,我们听出走进来的是彼特福德先生和教美术的莱恩小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我们这次不会处罚你,但如果你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绝不纵容。”彼特福德先生说,“莱恩小姐,你把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莱恩小姐是从一个天主教学校调来的,她从两位以前是嬉皮士的老师手中接管了美术课。那两位老师在课堂上把窑炉弄得爆炸起火,结果被学校开除。我们的美术课也就从摔熟黏土、熔制金属等实验艺术,变成了中规中矩的素描。莱恩小姐一上课就把木头塑像立在教室前方,我们则乖乖地照着画。
“我只是在做作业。”说话的人是露丝·康纳斯,我听出了她的声音,雷也听出来了,我们一起上迪威特太太的初级英文课。
“这个东西,”彼特福德先生说,“不是作业。”
雷捏捏我的手,我们都知道彼特福德先生说的是什么。有人复印了露丝的画作,大家在图书馆里传阅,传来传去传到了一个站在卡片目录柜旁边的男孩手里,结果,复印的画作被图书馆员没收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莱恩小姐说,“我们临摹的人像可没有乳房。”
画中的女人双腿交叉,斜斜地站着,四肢被绳索捆在一起,美术课上可没有这样造型的木头人像。画中是个真正的女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她的双眼被炭笔描得黑黑的,感觉像在暗送秋波,有些学生看了很不舒服,有些学生则大呼过瘾。
“木头人像也没有鼻子、嘴巴,”露丝说,“但你还不是鼓励我们画出了五官。”
雷又捏了捏我的手。
“够了,年轻的小姐,”彼特福德先生说,“有问题的是画中人物的姿态。这幅画显然有问题,所以纳尔逊家的男孩才会把它拿去复印。”
“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如果没有这幅画,就不会引起这些问题。”
“这么说,整件事情是我的错喽?”
“请你站在学校的立场,想想这幅画惹来了多少麻烦。我也请你帮帮忙,以后遵照莱恩小姐的指示,不要随意在画上添枝加叶。”
“达·芬奇还画过尸体呢。”露丝低声嘟囔。
“知道了吗?”
“知道了。”露丝说。
舞台旁边的门开了又关,过了一会儿,雷和我听到露丝·康纳斯的低声啜泣。雷用嘴形示意说“我们走吧”,我悄悄移到支架的另一端,双脚悬空试探着找地方爬下来。
那星期稍后的一天,雷在寄物柜旁边吻了我。他本想在支架上吻我,却没能如愿。我们的唯一一次亲吻纯属意外,就像汽油油膜上呈现的彩虹光环一样美丽。
我背对着露丝爬下支架,她没有走开,也无意躲藏,我转身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坐在舞台后方的木箱上,陈旧的幕帘垂挂在她身旁,她看着我走向她,却没有去擦脸上的泪水。
“苏茜·萨蒙?”她只想确定是不是我,她没想到我居然会旷第一堂课。那天之前,我逃课躲在礼堂后台的概率,就像班上最聪明的女孩被训导员大声责骂一样微乎其微。
我站在她面前,手上还拿着帽子。
“这顶帽子真幼稚。”她说。
我举起缀着铃铛的帽子,看了一眼:“我知道,这是我妈妈做的。”
“嗯,你都听到了?”
“我能看看吗?”
露丝把这张众人传阅的画摊平,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画。
布莱恩·纳尔逊用蓝色原子笔在女人的双腿交叉处画了一个不雅的洞,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则一直看着我。我看到她目光一闪,思索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子,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黑色皮面的素描簿。
素描簿里每一页上都是美丽的画作,大部分是女人,也有些男人和动物的素描。我从未见过这么生动的作品,每一页都是她精心绘制的杰作。那时我才意识到露丝是多么具有颠覆性。倒不是因为她画了被同学传看的裸体女人,而是因为她比老师更有天赋。她天生就是那种最安静的反叛分子,真的,她不想被误解也不行。
“你真的很棒,露丝。”我说。
“谢谢。”她说。我不停地翻阅她的素描簿,深深地沉醉其中。看到画中女人肚脐下的黑色线条,也就是妈妈所说的“生小宝宝的地方”,我觉得既兴奋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