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5页)

石头和骨头

冰雪与霜冻

种子、豆豆、小蝌蚪

小径、树枝、什锦糖

我们都知道爸爸想念谁!

他想念两个小女儿,是啊,两个小女儿

小女孩知道她们在哪儿,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真希望爸爸听了会缓缓露出笑容,但他吃了药,沉浮在迷蒙的梦境之间。麻醉药像张坚固的蜡纸一样紧紧地包裹住了他,让他暂时失去了意识——在这一刻,他的大女儿没死,他的膝盖没有破,但也听不到琳茜耳语般的歌声。

“当死者不再眷念生者的时候,”弗兰妮曾对我说,“生者就可以卸下重负,继续生活。”

“死者呢?”我问,“我们去往何处呢?”

她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警方一联络上赖恩·费奈蒙,他就立刻赶到了医院,调度员说阿比盖尔·萨蒙找他。

爸爸在手术室,妈妈在护理站附近焦急地踱步。她披了一件雨衣开车到医院,里面只有夏天穿的薄睡衣,脚上是平时在后院穿的芭蕾包头鞋,她没有特别花时间梳理头发,口袋或皮包里也没有扎头发的橡皮圈。在医院雾气沉沉的停车场里,她曾停下来检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在黑暗中熟练地涂上了常备的口红。

赖恩从医院白色的长廊一端走过来,看到他的身影,妈妈的心情顿时放轻松了。

“阿比盖尔。”他走向妈妈,边走边打招呼。

“噢,赖恩。”她说,随即一脸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只想叫出他的名字,接下来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了。

妈妈和赖恩拉着手,护理站里的护士瞄了一眼就把头转开。她们习惯尊重别人的隐私,早已见怪不怪,但她们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具有特殊的意义。

“我们到亲友等候区谈吧。”赖恩说,然后带着妈妈走向长廊的另一端。

妈妈边走边告诉他爸爸正在动手术,而他则告诉了妈妈玉米地里发生的一切。

“他显然认为那个女孩是乔治·哈维。”

“他以为克拉丽莎是乔治·哈维?”妈妈在亲友等候区外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当时外面很暗,阿比盖尔,我想他只看到了那个女孩手电筒的光。我今天早上到你们家说的话根本无济于事,杰克坚信哈维就是凶手。”

“克拉丽莎还好吗?”

“她只受了些皮外伤,擦了药之后已经出院了。她又哭又叫,歇斯底里。真是可怕的巧合,毕竟,她是苏茜的朋友。”

霍尔懒洋洋地坐在亲友等候区昏暗的一角,双脚搭在他帮琳茜准备的安全帽上。一听到有人走过来,他马上坐直了身子。

看到走过来的是妈妈和一名警员,他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坐姿,让自己及肩的头发遮住脸庞。他十分肯定我妈妈不记得他是谁。

但妈妈认出了塞缪尔到我家时曾经穿过的那件皮夹克,一时之间,她还以为塞缪尔坐在这里,但转念一想,哦,这是他哥哥。

“我们坐坐吧。”赖恩指着亲友等候区另一边的塑料椅说。

“我们还是走走吧,”妈妈说,“医生说最起码再过一小时才会有消息。”

“去哪里呢?”

“你有香烟吗?”

“你知道我有。”赖恩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他想从妈妈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但她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别处,神色恍惚,若有所思。他希望能控制住那双眼睛,让它们专注于此时此刻,把焦点投注在自己身上。

“那么,我们找个出口吧。”

他们找到一个通往水泥阳台的出口,阳台离爸爸的病房不远,上面放了一套暖气设备。虽然空间狭小,外面又有点冷,但机器的噪声和排放出的热气使这里自成一个小世界,让他们觉得离众人很远。他们抽烟、互相凝视,忽然间,两人都觉得彼此的关系毫无准备地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事情已经明朗化,迫在眉睫,需要他们立刻面对。

“你太太是怎么死的?”妈妈问道。

“自杀。”

她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这副神情让我想到克拉丽莎忸怩作态的模样。我们一起逛街时,一看到男孩子她就摆出这种样子,她会咯咯笑个不停,还对男孩子眨眼睛,注意他们在看什么。此时的妈妈涂着红色的口红,嘴里叼支香烟,从口中吐出一圈圈烟雾,令我大吃一惊。我只在自己偷拍的照片里见过妈妈的这一面——这个母亲看起来似乎从未有过我们这些孩子。

“她为什么自杀?”

“在我不想你女儿为什么会遭到谋杀之类的问题时,脑子里就萦绕着你问的问题。”

妈妈脸上突然浮现出奇怪的笑容。

“再说一遍。”她说。

“再说什么?”赖恩看着她的笑容,真想伸手一抓,让它停留在自己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