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5页)
“我女儿遭到谋杀。”妈妈说。
“阿比盖尔,你还好吗?”
“没有人这么说过,邻居们说得支支吾吾,大家都说这是一桩‘可怕的悲剧’或是其他隐晦的说法,但我只想听到有人大声明白地告诉我真话。以前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现在我已经能够面对事实。”
妈妈把香烟丢在水泥地上,让烟蒂继续燃烧。她伸手捧住赖恩的脸。
“说吧。”她说。
“你女儿遭到谋杀。”
“谢谢。”
在这之前,妈妈和全世界的其他人之间,似乎有道无形的界线,此时,我看着她鲜红的双唇缓缓蠕动,悄悄地越过了这道界线。她把赖恩拉向自己,慢慢地吻上他的双唇。起初他似乎有些犹豫,身体僵硬,仿佛告诉自己不可以,但抗拒的念头越来越薄弱,到后来变得像空气一样被吸进了身旁嗡嗡作响的暖气机。她解开雨衣,他把手贴在她的睡衣上,轻抚着她身上的薄纱。
只要需要,妈妈就能散发出势不可当的魅力。小时候我就见识过她对男人的影响力,我们到超市买菜时,店员经常主动帮忙找购物单上的东西,还帮我们搬到车上。她和卢安娜·辛格都是邻居公认的漂亮妈妈,每一个碰到她的男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当她向他们请教问题时,他们心中小鹿乱撞,几乎有求必应。
但是只有爸爸能让她开怀大笑。她笑个不停,家里的每个角落里都回荡着她的笑声。而她喜欢这样,因为可以完全地放松。
我们小时候,爸爸总是靠加班或是午餐时间工作来累积休假,这样他就能在每星期四提早回家。周末是全家在一起的时间,星期四晚上则是“爸爸妈妈的时间”。琳茜和我都知道这个时候要乖,必须安静地待在房子另一头,不可以探头探脑地偷窥。那时候爸爸的书房还很空,我们通常都待在里面玩。
妈妈下午两点左右就会帮我们洗澡。
“洗澡时间到喽!”她像唱歌般地宣布,听起来好像要带我们出去玩似的,刚开始感觉上也的确如此,我们争先恐后地跑进各自的房里,穿上浴袍,然后在走廊上碰头。妈妈带头,母女三人手牵手走向我们粉红色的浴室。
妈妈大学时专攻神话学,小时候她经常讲神话故事给我们听。她会讲珀耳塞福涅和宙斯的故事,还买北欧诸神的图画书给我们,我们看了经常做噩梦。她向外婆拼命争取,外婆才让她继续深造,拿了一个英语文学的硕士学位。她打算等我们长大到可以照顾自己之后,再去找个教职。
洗澡时间和希腊神话已成为朦胧的回忆,但我清楚地记得妈妈惆怅的神情。她曾有过很多的梦想,但现实生活剥夺了她的梦想,我看着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复杂的心情。身为她的大女儿,我总觉得是我剥夺了她的机会,因为我,她才不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妈妈总是先把琳茜抱出浴缸,一面帮她擦干身体,一面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玩具橡皮鸭的故事。接下来轮到我,虽然我很想保持安静,但温暖的洗澡水松懈了我们幼小的心灵,我们会争先恐后地把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妈妈,比如哪个男孩捉弄我们,哪个邻居养了一只小狗,为什么我们不能也养一只,等等。妈妈认真地听着,好像把我们的话牢记在心里,以供日后参考。
“好,要紧的事先做,”她果断地说,“你们两个先好好地睡个午觉!”
妈妈和我先帮琳茜盖好被子,我站在床边,妈妈亲亲妹妹的额头,帮她把脸上的头发理到耳后。我想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和妹妹争宠,我们总是计较妈妈亲谁亲得多,洗完澡后妈妈陪谁陪得久。
很幸运地,我在后面一项上总是占上风。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妈妈是如此落寞,特别是我们搬进这个房子之后,她变得更孤单。因为我是长女,和她相处的时间最久,所以我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
虽然我年纪太小,听不太懂她对我说的话,但我喜欢在她摇篮曲般的轻柔话语中沉沉入睡。令人庆幸的是,在天堂里我可以回到过去,重温那些时刻,以原来绝对不可能的方式再度与妈妈共处。我伸手越过阴阳界,轻轻牵起我那年轻、落寞的母亲的手。
她对四岁的我描述特洛伊故事中的海伦:“她啊,争强好胜,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她评论提倡节育的玛格丽特·桑格:“苏茜,大家都以外表来评断她,因为她长得像小老鼠似的,所以每个人都以为她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对女权主义者葛罗莉亚·玛丽·斯坦奈姆的评论是:“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好,但我真希望她修修指甲。”她还对我说些邻居的闲话:“那个穿紧身裤的白痴,被她的浑蛋先生管得死死的,这些典型的乡下人啊,对什么都有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