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5页)

她不知道她在天堂里相当出名,我告诉朋友们露丝是谁以及她都做了什么:她每天在大都会中漫步,走到曾经发生凶杀案的地方就静静地哀悼,回家之后还在日记里为每个受害者祈祷。很快,天堂里的每个人都听说了这件事,特别是那些在纽约遭到谋杀的女人,她们都想知道露丝是否发现了她们的遇害地点。在天堂里有很多人是露丝的粉丝,但这群人恐怕会让露丝失望,因为她们聚在一起热切讨论露丝的模样,就好像一群小女生围着偶像杂志大谈影视红星似的,而不像露丝想象中崇拜一个知名鼓手那样,只是满怀敬意地窃窃私语。

我还是继续跟着露丝四处游荡。大家都觉得露丝天赋异禀,令人羡慕,其实不然,我发现虽然这种超级感应力相当惊人,但有时也令人相当痛苦。每当有影像在露丝的脑中闪现,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有时,它们如闪电一样稍纵即逝——有人从楼梯上被推下来,一声尖叫,一双紧紧勒住脖子的手;而另一些时候,某个女人或小女孩遇害的全过程,会完整地呈现在她脑中。

露丝一身黑衣,游走于喧扰的纽约大都会中。曼哈顿城中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驻足于路边的女孩。一身艺术系学生打扮的露丝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大家只当她是个平常的大学生。但对身居天堂的我们而言,她正进行着一项伟大的工作,凡间绝大多数的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琳茜和塞缪尔的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我又跟着露丝一起出去漫游。她走到中央公园,虽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公园里依然相当热闹。情侣们坐在修剪后的草地上,露丝偷偷地望着他们。在这个晴朗的午后,她的窥伺显得格外醒目。那些年轻人一旦接触到她的目光,便马上把头低下去,或是转头去看其他地方。

她在中央公园的各处穿行,显而易见,她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比如说漫步道,那里的树下发生过数不清的暴力事件。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那些大家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比方说公园东南边的小鸭池塘,池面波光潋滟,池边凉爽宜人,而且附近人来人往,比较热闹。她也常去公园里的人造湖,那里相当清幽,湖边常见老人为他们手工雕刻的美丽帆船扬帆起航。

此外,公园里有个动物园,这一天,她坐在了通往动物园小径旁的一张长椅上。只见碎石路的另一头有保姆带着小孩在玩,还有一些成年人独自坐在树荫下看书。虽然走得很累,她还是从背包里拿出了日记,翻开放在膝上,手上拿支笔,假装在思考。她知道一个人坐在公园凝望远方时,最好装出有事情做的样子,不然就会有奇怪的人过来搭讪。日记是她最亲密、最重要的朋友,里面装着她所有的心事。

坐了一会儿,她眼前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女孩,保姆在毯子上睡着了,小女孩一个人走来走去迷了路,眼看就要走进公园和第五大道之间的玫瑰花丛。露丝回过神来,正想大声警告小孩的保姆,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先她一步惊醒了保姆,她忽然惊醒,猝然坐直,高声喝令小女孩回来。

在这种时候,露丝总觉得天堂与人间仿佛存在着两组相互对照的密码,一组是平安长大的小女孩,另一组则是不幸遇害的小女孩,两者之间好像有着某种神秘的无法摆脱的关联。保姆收拾好东西装进包里,卷起毛毯,准备带着小女孩离开,露丝这才看到刚才是谁警告了保姆,那是另一个小女孩。很久以前,小女孩迷路走进玫瑰花丛,自此就消失无踪。

从小女孩身上穿的衣服判断,露丝知道这是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但其他细节都不得而知。她只看到小女孩一个人,不知道事情发生在白天还是黑夜,小女孩身旁没有保姆,也没有妈妈,就这么失踪了。

我和露丝一起坐下来,她翻开日记,在里面写道:“时间不详。小女孩在中央公园迷路走向树丛。白色衣领绣着蕾丝边,十分精致。”写完之后她合上日记,顺手放回背包里。不远处的动物园里有座企鹅馆,到那里坐坐通常能减轻她的痛苦。

我们整个下午都待在馆里,展场四周的座椅上铺着绒毡,她一身黑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她的脸庞和双手。企鹅摇摇摆摆地前进,一面发出咯咯的叫声,一面潜进水里。它们姿态笨拙地滑下栖息的岩石,一到水里却变成穿着燕尾服的勇士。小孩子把脸贴在玻璃箱上兴奋地大叫。露丝数着活生生的小孩,也数着孩童的阴魂。馆内四处洋溢着小孩愉快的笑声,只有在这短暂的一刻,她才能将鬼魂的哀鸣逐出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