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山下(第2/3页)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考试结束后,老师问他。他说:“没不负责任啊,都是下面商量好的。”

老师脸色一沉,说:“你就这么考试?回去再想想吧!”

他觉得自己没戏了,便在操场上打篮球,看不见球了才回去。他想,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所学校了。两天后,母亲让他去看榜,他不想去,他对母亲说,没我,不去了。母亲说,有你,我梦见了,去看看。

真有。自己名字出现在三试的榜上。他慌了。当天下午就三试,他什么都没准备。他想起了四叔。热爱文艺的四叔已经不放羊了,四叔在小学里当老师,教美术和体育。他拨通了四叔的电话,喊道:“四叔,赶紧来中戏救我吧,下午就三试了,我就会一《猴吃西瓜》。”

四叔是背着吉他来的。先教他打了套拳,四叔说,打拳关键是眼神,拳没到,眼神一定要先到。接着,在中戏旁的一家小馆子里,四叔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教了他几个《一块红布》的吉他和弦。三试开始了,他的拳比画了两下便忘了,只能赶紧收式。“这种感觉真让我舒服”,崔健的《一块红布》唱到第三句时,琴弦断了一根。突发的状况让他忘了词,忘了调,也忘了那些和弦怎么按,他只能试图用一种疯狂的状态来掩饰自己混乱的局面。老师没让他把这什么都忘了的歌继续乱吼下去。老师说,停吧,停吧,了解了,什么都听不见,你比崔健还崔健。老师说的时候乐了。

回到家,他对母亲说,行了。母亲问,怎么就行了?他说,弦折了,碰到知音才折弦呢。

就这样,他进了中戏96表演班。章子怡、刘烨、袁泉、梅婷、秦海璐……成了他的同班同学。

刚上中戏时,他并未意识到考进这学校跟当明星有什么联系。他喜欢跟舞美系的人交朋友。那些学舞美的家伙有自己的画室,各色的颜料能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们的衣服上,那种散发着某种存在感和纯粹感的形式感,让他羡慕不已。

大学四年,他没有接拍过一部影视剧,不是没人找,是他不想去。他觉得自己是演戏剧的,只有在剧场,他才能跟观众碰撞出满足感。影视剧的满足感现场是没有的,只有剪完了放出来才会有。他不喜欢后滞的满足,他喜欢及时的掌声,只有台下的掌声才会给他带来那美妙的存在感。

捡柴火时,他闻到村里有人在炖牛肉。那香味一阵阵飘飘而来,让他感觉有些饿。小时候,在山上只要一饿,他便拿个小铝盆跑到后院找只母羊挤奶。挤出的羊奶往炉子上一搁,冒了泡,加点糖,便可咕噜咕噜喝个痛快。

爷爷奶奶去世后,家里便没再养羊,猪圈也被叔叔们刨来盖了房,只有院子旁的空地上,还有一些二叔种的花生。

上山时,他到超市里买了口大锅。他要把大锅放在炕上,火一烧,炕一热,锅里就可以炖东西了。土豆、花生、玉米、粉条、白菜、牛肉……有什么就炖什么。要是刘晓烨晚上没演出,就打电话让他带几瓶“二锅头”上来。他们就在炕上吃着喝着,盘着腿、聊着天,窗外这时候再下点雪就更好了……

他跟刘晓烨的第一次合作是2005年夏天排《雷雨》。几乎所有话剧演员都演过《雷雨》,用的都是现实主义方法。他俩觉得不过瘾,便有了一个构想,排一部两个人的《雷雨》,用他俩的才华和力量完成所有角色的切换。

这是部没有投资、没有演出计划,不知道能不能排完,也不知道排完之后到哪儿演的戏。曹禺先生是1996年过世的,按照作者死后五十年作品版权能免费使用的惯例,等到2046年,他们才能在不侵权的情况下排《雷雨》。于是,他们把这部两人版的地下《雷雨》叫做《2046》。

排练的地方是借来的,天桥剧场的地下室。

每天,他俩先打羽毛球热身,然后拿出一段剧本开始读,读到有了想法就开始排。

偶尔会有人下来,但不是来看他们排练,而是来看场地,剧场计划把这个地下室改成一个歌厅。

角色的无障碍切换远比他们想象的艰难。他俩时常一整天脑子都是空白,不知如何进行。刚开始,他俩互相鼓励,坚持着。尽管这种坚持没有目的,不知后果,也不见得好,但因为之前说得太有劲儿了,便谁也不愿轻易放弃。为了全神贯注地排《2046》,他俩推了好些挣钱的活儿。不过,时间推移,现实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刘晓烨是沈阳人,中戏导演系毕业的,比他高一年级,晓烨本想考研究生留校当老师,但考了三年也没考上,当时连个单位都没有。晓烨的情绪逐渐消极,这也影响着他。两个月后,他俩的《2046》排不下去了。为了避免自己把自己逼成一对疯子,他俩一同进了孟京辉的《迷宫》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