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人(第2/2页)
妈妈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要留他们在家吃饭,并命我去打酒。他们说不要打酒,大家已经凑了十元钱打酒,就在二舅爷的口袋里。母亲就去杀鸡,二舅爷拦住母亲说不要杀鸡,等会儿钓到鱼,就可以当下酒菜了。
我看二舅爷熟练地制作好了鱼饵,一帮人去了河湾,我也跟着去了。二舅爷那天穿条一浅色棉布裤子,一件暗红格子的衬衣,头上居然戴一顶灰色的巴拿马帽,这顶帽子在那个时候特别的显眼,让我对他肃然起敬,只见二舅爷安静地坐在自制的马扎上,眼睛紧紧地盯着浮子,专注的神情使他偏黑色的瞳仁如一片迷雾。他不时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烟来,不久,我看见那烟盒空了,他下意识地随手一扔,那白色的烟盒就滞留在水边了。
那天运气不错,不断地有鱼儿上钩,二舅爷钓到的鱼最多。
午后,这帮人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拎着大半桶还在蹦蹦跳跳的鱼,有鲫鱼、鲤鱼、鲶鱼等,个个兴高采烈,吵着要酒。我妈准备做鱼,叫二舅爷去拿酒,二舅爷一摸口袋,发现钱没了。
我提醒他说,是不是丢在河边了,我看见你扔烟盒了,舅爷恍然大悟,说钱就在那烟盒里。二舅爷转身就往河边去。
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左等右等不见二舅爷回来,妈妈让我去找。我一口气跑到河边。二舅爷正稳稳地站在河边专心钓鱼,微风吹鼓起他红色的衬衣,面对着一汪清清的河水,背对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田野,笔直地站着,一手握着钓竿,另一只手握着一壶酒,甩开鱼竿的刹那,我觉得二舅爷很帅,如玉树临风。我前去招呼二舅爷,问钱找到没有,二舅爷藏起那酒壶说,鱼儿都来吃钩了,正是钓鱼的好时候。我说,大家都在等你的酒,二舅爷一拍脑袋,笑着说,不着急,钱在树枝上晾着呢。这时,我看见他脚边有一棵野生的一尺多高的枸杞子树,一张十元的钞票搭在树枝上,早就干了。说时迟,那时快,正好一阵风吹来,那张钱飘飘悠悠吹到河水里去了。我慌忙去捞,那钱越漂越远,二舅爷笑着说,不要找了,我钓了他的鱼,又喝了他的酒,该付钱给他了。我怔怔地看着二舅爷,二舅爷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儿醉意。
最后一次见二舅爷,是姥爷生日那天,正是盛夏,我随妈妈给姥爷去送生日礼物,姥爷说二舅爷被撤职回乡了,妈妈问为什么,老爷说,还不是为了酒,肯定是酒后吐真言得罪领导了。妈妈要求去看看他,我也跟着去了。二舅爷的院子里,没有树木,没有花草,也没有院墙,空空荡荡的,两间泥坯的房子已歪歪斜斜,只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桃树特别显眼。只见二舅爷一人坐在桃树下,一张石头的桌上放着一碟菜,他正一手端酒杯,一手夹起盘中物往嘴里放,桌子上有两只酒杯。二舅爷看到我们也没有站起来,只是笑着。看我们走近了,他从树上摘一只青青的桃子在衣襟上蹭蹭,说:“老哥,这小毛桃还好,凑合做下酒菜,我们喝一杯。”姥爷说,“你一个人喝两个杯子的酒。”二舅爷笑说:“我正替一个朋友喝酒。”
姥爷看看左右并无一人,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这个人是酒做的,就是个酒人。
我定睛看那一碟菜,原来是几只鹅卵石泡在清水里。
后来,再没有看到二舅爷,据说去了南方,靠给大商家看风水,给名人批八字挣了很多钱,又办了易经学校,成了知名人物。
只是不知道还喝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