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第15/18页)
凭借此诗,柏桦获得了2008年4月颁发的第16届“柔刚诗歌奖”。该奖评委会给出了极为高调的授奖辞:“在其获奖作品《水绘仙侣》中,诗人尝试探索诗歌写作超出私我行为局限的方法,深入文化历史地层的无穷幻变,探寻普遍救赎与文化维系的巨大潜能,为汉语诗歌获致与复杂文化情境对话的宝贵能力,开启了一条崎岖而隐秘的路径。”
与此同时,很多诗人则表示了相反的看法。曾高度赞赏过《在清朝》的伊沙没有再给《水绘仙侣》面子,认为《水绘仙侣》的写法“腐朽不堪”;女诗人安琪认为《水绘仙侣》为中国故纸堆填进了一本21世纪制造的、可以混杂在同样是故纸堆没了面目的古代读物;青年诗人蝼冢认为《水绘仙侣》在形式上是纳博科夫《微暗的火》的拙劣翻版……
柏桦本人则对这首“诗歌”极为喜爱,认为它表达了一种难得的“逸乐”精神,这样的精神,在中国诗歌中缺席已久。
在柏桦看来,2004年以后,自己的创作进入了第三个阶段,与以往相比,这一阶段的诗歌作品风格有了很大的改变,“那是因为我童年的痛苦已经死去,所谓情结也早已烟消云散。……现在我已成为一名新人。在这个阶段,我写诗仅仅是在思考与阅读中做一番理性的游戏。或者干脆说我想告诉那些曾经喜欢过我的人:看,我在写另一种诗!哪怕你不喜欢或觉得别扭,我也只能如此。”按照这个理论,《水绘仙侣》标志着柏桦从2004年开始的“第三个阶段”诗歌创作进入了鼎盛期。
我个人也相当喜欢《水绘仙侣》,但我没有把它作为单纯的诗歌看待。2007年10月,当我读到柏桦的学生王希寄来的《水绘仙侣》电子文本,就在博客上惊叹:柏桦写了一本奇书,这样的作品,不仅仅是诗歌,而是众多文体的综合,要完成它,需要的不仅天赋,还有渊博的学识和史学功底。一些诗人在看到我的博客后,专门来电话让我把《水绘仙侣》转发给他们。
有意思的是,就连柏桦本人,一开始也不知道这首诗会形成这副模样,在一次演讲后回答读者提问时,柏桦谈到了《水绘仙侣》的成因:“实际上我开始写这首诗时没有想到注释,只是想写一首诗歌。因为材料非常丰富,要处理这些材料,当然还有些我个人的抱负和思考穿插在其中。说句老实话,写完这首诗后,我主要考虑的是要出版这首诗,在国外就可以,因为诗歌本身也有十几页了嘛。但是中国现在出版一本书一定要十八万字二十万字,定价非要定在二十几块,十几页我想要出版就薄了,要加厚,我想正好,这个诗歌长,材料丰富,情况我也很熟,我把注释加上就厚了,而且注释不仅可以当做单纯的注释来看,也可以当做独立的散文来读,还可以把注释和诗歌形成互文来欣赏,形式很随意。我马上就标出了九十几个注释出来,有些是我过去写的一些文章,可以用于注释;有些是从一些书上取下来,直接放入注释,就是这样自然形成的。当时也没有想到别的。”
柏桦讲得比较轻松幽默,但事实上,一个从事写作的人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这首长诗的难度,且不要说那几百行精练而具有古典气息的文字,单是注释本身所蕴含的大量历史、文学、世态、心理等信息,都不是一年或几年之功能够收集和消化的。因此《水绘仙侣》的完成,看似信手拈来,实际上要花费多少心血!
2009年10月14日,柏桦给我寄来了他刚刚完成的另一本诗集《史记:1950—1976》的电子文本。跟《水绘仙侣》一样,《史记:1950—1976》同样可以称为“奇书”,整本诗集由80多首短诗组成,大部分诗歌都有篇幅或长或短的注释,这些注释不仅是对诗句的解读,也是对诗歌所讲述的事件和时代的解剖。与柏桦以往的诗歌殊为不同的是,这本诗集的所有作品均从世俗生活的细节着笔,基本上可以归结为“叙事诗”一类,单篇读来,可能会显示出一种有意为之的客观、庸常、淡泊与琐碎,而整本书看来,却又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博大而丰富。——这再一次证明了:将这些博杂的文体运用自如,10年的自由撰稿人生涯功不可没。
在《史记:1950—1976》的后记中,柏桦引用了自己创作于1991年2月的短诗《老诗人》,并幽默地称自己为老诗人:
如今我也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回头看,我是否沦入了“老诗人”这一形象呢?身体确是胖了一些,但“肥胖”反到从不“又一次激动桌面”,我的桌面更静,亦更客观。但“扣子”(喻指细节),更多的扣子却在折磨我。为了在《史记:1950——1976》中保持每一颗扣子位置的精确性(如人名、地名、数字等),我必须以一种“毫不动心”的姿势进行写作;我知道,我需要经手处理的就是这成千上万的材料,如麻雀、苍蝇、猪儿、钢铁、水稻、酱油、粪肥……这些超现实中的现实有它们各自精确的历史地位。在此,我的任务就是让它们各就各位,并提请读者注意它们那恰到好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