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第17/18页)
《史记:1950—1976》就是这样一部“奇”书,它既是诗集,更是一部当代社会大观,一本书写到这个程度,诗歌本身是有美感、有意境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具有的某种令人沉思的韵味,是整本书洋溢出的宽广的视野和深刻的揭露。在这本书出版之后,“诗人”的身份已经不足以概括柏桦的形象,他还是一个博学的学者、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我还注意到,这80首短诗大部分都创作于2009年八、九月份,可见诗人的创作激情是如何的磅礴!这本书出版之后,那些口口声声说“畅销书把柏桦废掉了”的人们应该可以闭嘴了。
从《水绘仙侣》,再到《史记:1950—1976》(具体地说,是从抒情到叙事),柏桦的创作不是一蹴而就的,其中也有脉络可寻。短诗《桔树下》,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方面,都体现出了从抒情向写实的过渡:
桔子树遮住了阎莉的小屋
在小屋里,我们生火做饭
火苗抖动着昏黄
她顺手摘下隔院桔树中的两个桔子晚饭后,我们来到院子的桔树下
张跃进唱起了黄歌
歌声漂浮,流过我们
小灯盏般的红桔也迎向年轻的微风
透过细密的桔叶,月亮
无声地遍洒幸福的白银
夜深沉,《空山鸟语》后
另一个世界已笼罩了梨花沟
《桔树下》创作于2008年最后一天(正好在《水绘仙侣》与《史记:1950—1976》之间),诗歌的副标题是“读翟永明《青春无奈》中一节有感”,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篇有感而发的作品。与以往的诗歌相比,此时的柏桦除了具备南京时期的清高与恬静,还增添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全诗描述了一个过程,一种情境,由于作者的高超技艺,这种情境迅速将我们覆盖。透过这首诗,我仿佛看到了《在清朝》的柏桦从云端走下来,不再是隐士,不再慨叹“惟有旧日子能带给我们幸福”,而是脚踏大地,融入芸芸众生,成为我们中间平和、值得信任而且可感可触的一员。
十一
柏桦身后的尾随者数目不少,有的是真心喜爱,有的则另有所图。“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这个写于20世纪80年代的句子,直到21世纪的今天仍不乏模仿者。这也怪不了后来人,毕竟,它太出色,涵盖了整个人类对时间的恐惧和对命运的感叹。只是低浅层面上的“柏桦诗歌学习班”学员众多,得真传者寡。
批评界也如此,在大量对柏桦的论述中,除了程光炜、凌越、敬文东等人的为数不多的几篇,我没有读到过更多具有新意的论调。文人们多是互相重复,甚至自相重复,一本“专著”读完,好像是对另一本的“复习”。而且毫无创见之作可以堂而皇之地发表、出版,这在中国永远都不是值得吃惊的事情。一个我非常敬仰的评论家在其号称“以雄健的理论思辨功力,集历史宏观把握与艺术微观透视于一体,其阐释高屋建瓴而又生动精辟”的著作中论及柏桦诗歌,不仅缺乏新颖的见地,还避重就轻,津津乐道柏桦当年的某些未经考证的“花边新闻”。这个评论家在同一本书中谈及诗人钟鸣,竟一会儿“钟鸣”,一会儿“钟明”,令人怀疑他是否真像其著作里所表白的那样认识而且研究过钟鸣。起初我以为那是一时笔误,但我在翻阅其另一本著作时,发现他仍然写成了“钟明”。这部著作获得了一个据说是“取法于诺贝尔奖”的华语文学大奖,尽管我也阅读过并有所启发,但与诗歌相关的这两处瑕疵,仍无法不令我的好感大打折扣。
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某次会议的间隙,一个批评家颇有些居高临下和我谈起了柏桦,说:“柏桦这个笔名取得太好了,琅琅上口。柏桦有今天这样的影响,他这个笔名也有一份功劳。”“柏桦”是笔名还是原名?这倒令我糊涂了,我自信对朦胧诗以后的诗歌状况还算有一些心得,但所接触到柏桦的大量资料,从没有发现柏桦的原名啊。于是我问那个自认为一切皆在掌握的评论家柏桦的原名叫什么?他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原本还记得的,今天突然忘记了。
我给柏桦去信询问。很快,柏桦给我回信:“我从小就是这个名字。”柏桦说,其实他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同名的太多,但他当时也取不出什么更好的笔名,于是就拿原名当笔名了。
看到柏桦的回信,又想起了那个“一切尽在掌握”的评论家,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滑稽。
与此相类似的是我亲身经历的“两个柏桦”事件。2010年元月,某报刊登了拙著《一个人的诗歌史》第一部的出版消息,我注意到,在那篇报道中,记者竟然给为我作序的柏桦加上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前缀——“当代少数民族著名女诗人”。柏桦怎么就成了少数民族?而且还是女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云南省有个女诗人也叫柏桦,而且她正好是少数民族。而这个记者,误以为中国只有一个柏桦,而且是云南的“少数民族著名女诗人柏桦”,这一画蛇添足又适得其反的做法就无法不令人啼笑皆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