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第5/22页)

在回答张伟栋的提问时,王家新谈到了读初中时的阅读情况——

上初中时,我各门功课都很好,对数学、物理也很着迷,但内心里总有一种被压抑的渴望,我那时把能找到的书全都“吞咽”了下去,有幸得到几本50年代的中学语文课本,上面的一些诗,如普希金的《渔夫的故事》,我读得简直着了迷,还有臧克家的《青鸟》,读了也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锁住了似的,“我的喉咙在痛苦的发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青鸟》的最后就是这一句诗)。更难忘的是在“黄阿姨”家里的经历。黄阿姨是县医院护士,上过省卫校,爱好文学,是个典型的“小资”,我母亲早年曾许配给她哥哥,后来两家解除婚约,但关系依然很好。放暑假期间,我翻山越岭几十公里去她玩。在她家我居然发现保存完好的50年代、60年代的《萌芽》和《收获》杂志,我便一连几天一头埋在这些杂志中,尤其是《收获》上一部以50年代北大校园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大学春秋》,里面一帮大学生为中国作家一直未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而深感耻辱的慷慨陈辞深深刺激了我,似乎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这一生该做什么了!黄阿姨和她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当医生的丈夫见我这样,深感惊异,便这样问我“你长大后是不是想当文学家啊?”我点了点头。他们对视了一下,接着很认真地对我说“当文学家可是要吃苦的啊”(黄阿姨的哥哥就是因为“言论问题”被划为右派,吃尽了苦头),我听后,同样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生就这样决定了。

读高中时,王家新更是满天下找书,他的痴迷打动了一个同学。有一天,这个同学神秘地对王家新说有一些书要送给他。王家新将信将疑地跟着这个同学走了10多公里山路,到了一个同学家里。同学拖出一个木箱,里面全部是一本本发黄的书。其中有冯至诗文选、曹禺剧作选等,而且还是50年代初出版的竖排体版!“从此这些书成为我最隐秘的伴侣——我平时忍住不看,以免再遭没收,只是一个人在放学的路上大声读冯至的诗,尤其是他那首‘我的寂寞是一条蛇/静静的,没有言语’,我读了惊讶不已,好像就是专门为我而写的一样!我读得禁不住浑身战栗。冯至的诗带给我的绝不仅仅是几首好诗或一些新奇的句子,而是对我的一生都无比重要的东西,它唤醒了一个少年心中生命意识的觉醒……也许正是从那一刻,我感到了‘笔’的沉重。”(《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高中毕业后,王家新作为知青被分配到农化厂劳动了三年。在那三年中,王家新的主要工作是与工友们一起生产一种被称为“五四0六”的菌肥。他所干的无非是“劈柴,烧大蒸锅,把蒸熟的用来做菌肥的小米从大半人高的蒸锅里掏出来”的重活。因为文笔不错,偶尔也会被抽调到地方报社、广播站写通讯报导。但大部分时候,县文化馆邀他去改稿的函件都被农化厂的指导员扣下了。1976年,王家新曾被推荐过去广东化工学院读大学,并已体检过,但最终没有下文。但这次失利并没有让王家新感到多么痛苦,因为当时他的心里只有文学,而不是化学。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王家新既兴奋又焦急,因为这个时候,县宣传部点名抽调他半个月,去整理学大寨的材料。好不容易把材料整理好,王家新马上跟农化厂请了10天假,回家里猛背数学、历史、政治。当年12月,高考举行,王家新表现同样优异,成为当年湖北省文科第一名,他的作文考了满分。后来这篇作文被收入了许多高考优秀作文选中。

在一首题为《1976》的诗歌中,王家新这样写到他拿到通知书是的情景:

一个时代结束了。

第二年冬天,天气出奇得寒冷,

而在它的最后一场飞雪中,

一封来自远方的重点大学录取书竟然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浑身战栗,几乎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更没想到它已在骤然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而那个时候,手捧通知书“浑身战栗,几乎不敢相信它是真的”的王家新,却为与自己一同参加高考的朋友王志林感到难过。王志林与王家新一起去拿通知书,却什么也没等到,于是“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为什么也没有等到抱头痛哭……”

当时王家新填报的第一志愿是武汉大学,第二和第三志愿则分别是华东师大和北京广播学院,结果被武大优先录取。那一年,整个郧阳地区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只有王家新一个人。不过,当年落榜的王志林后来也发展良好,如今已是湖北某市的宣传部部长,有一年王家新回老家,王志林提着一把据说是盛中国送他的小提琴,要来为王家新的诗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