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7/50页)

然后轮到赖恩登上证人席,他站得就像屁股上顶着一支带刺刀的步枪,他详述了莱斯特被捕的经过。莱斯特根本懒得听:他对事件的回忆清晰得就像月光金酒。那是在营队指挥部的一次操练后,他累得神志恍惚,对一切都感到漠然,他如此筋疲力尽,以至于充满了近似欣喜的绝望。甚至当他抬头看见充血的墙壁,看到赖恩站在面前,他也毫不在意,连眼睛都没眨,他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

——你好像病了,扬。

——哦,我只是飘了。

——飘了?

——我抽了点大麻,服了点兴奋剂。

——你身上带了毒品?

——哦,是的。

——我能看看吗?

——当然。你喜欢也来点。

手里抓着一堆文件,辩护律师听完了赖恩的证词,然后开始发问。

——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察觉到被告有可能受到毒品影响的?

——他刚入伍我就怀疑了。

——是什么让你怀疑的?

——啊,他的肤色,先生,以及一些实际情况:他的眼睛总是充满血丝,训练不服从命令。

总统的思绪又飘走了。他看见金黄的光线洒进田野,血红的罂粟在微风中摇》。

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证人席上,穿着大便色的囚服,手里抓着一本黑色《圣经》。

——你今年多大,扬?

——三十五岁,先生。

他的声音飘过法庭,像蓝色湖面上一艘孩子的纸船。

——你是名专业乐手?

——是的,先生。

——你在加州的乐队或乐团中演出过吗?

——贝西伯爵(Count Basie)。我跟了他十年。

让法庭上所有人惊讶的是,他们被这声音迷住了急切地想往下听。

——你吸毒有多久了?

——十年。今年是第十一年。

——为什么要吸毒?

——啊,先生,乐队经常要演通宵。我必须坚持到底,最后奏上一曲才走,那是让我不倒下的唯一办法。

——其他乐手也吸吗?

——对,我认识的都吸……

对他来说,出庭作证——那就像独奏。呼唤与回应。他能感觉到自己吸引了这小小的、人数稀少的法庭的注意力——一群真正的庸人,却被他说的每个字迷倒。就像一段独奏,你必须讲个故事,唱出他们想听的歌。法庭上的每个人都看着他。他们听得越全神贯注,他就说得越慢、越轻,让词语悬在半空,停在一句话中间,他那歌唱般的声音令他们陶醉、沉迷,难以自拔。他们的关注突然显得如此熟悉,他甚至以为会听见玻璃酒杯的叮当声,冰块铲出冰桶的咔嚓声,缭绕的烟雾和细语……

军方律师问他,当他去登记入伍时,他们知不知道他有毒瘾。

——啊,我确信他们知道,先生,因为去军队前我不得不打了脊髓麻醉,而我并不想打。等我去了,我总是很飘,他们把我关进监狱,但我太飘了,于是他们拿走了我的威士忌,把我关进软壁牢房,还搜我的衣服。

句子间的停顿。似是而非的关联。声音始终藏在他说话的感觉背后。每个字里的痛和甜蜜的困惑。不管他说什么,光是音调,光是词语间彼此嵌合的方式,就让法庭上的每个成员都觉得,他正在跟自己私下谈心。

——你说你感觉很飘,那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威士忌吗?

——对,先生。威士忌,大麻,镇静剂。

——你能解释一下,你说的很飘是什么意思吗?

——哦,我能想到的最好解释就是很飘。

——当你很飘时,它对你有生理上的影响吗?

——哦,是的,先生。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不想吹萨克斯,不想身边有人,任何人……

——影响得厉害吗?

——紧张而已。

他的声音像微风在寻找风。

*

他们被那声音诱惑,又痛恨自己经不住诱惑。他们判他一年监禁,在乔治亚州的戈登堡。那里比军队还糟。在军队,自由意味着离开军队;而在这儿,自由意味着回到军队。水泥地,铁门,被粗铁链拴在墙上的金属双层床。就连毯子——粗糙,灰色——也像用禁闭营工厂地上的铁屑编织而成。这里的一切设计,似乎都是为了提醒你,要你脑袋开花是多么简单。在这里,命比纸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