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酒店(第5/6页)

其他区别也同样失效了。我们穿过一座桥,却发现自己刚才就是从那座桥上过来的,而它在几秒钟之后变得面目全非。我已经彻底不知道我们置身于世界的哪个城市。我好像同时在六七个城市。我好像在悉尼,在众所周知的“国王十字区”(5),又好像是在伦敦的同名地区,同时,我搞不清自己的位置,我看到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巴黎或哥本哈根。我好像无处不在。

“某个地方我还没去过,”我非常流畅地含糊地说道,“某个地方,其他城市只是为它提供了不详的预感。但是,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我在那里呢?如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那我只能说我已经去过那里了。”

迷失在阿姆斯特丹,是多么容易啊,尤其是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个秋夜。

“我们必须做的,”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说,“就是专心致志找到我们的酒店。”

“我们当然应该这么做。”我说,“我们当然应该这么做。不过我想起来一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儿是运河!”迷糊说道,好像那能解决所有问题似的,好像我们没有看过无数的运河——好像我们没有无数次地看过这同一条运河——在这一场看似漫长又失策的远足旅行期间。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迷惑而好奇地盯着这条运河,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接着,我们就发现它确实是同一条运河——潮湿阴冷,飘着落叶,却又闪着光——就在十分钟或者几个世纪以前,我们曾经经过它。更令人消沉的是——我本来想用“毁灭灵魂”这个词——即使不是同一条运河,我们的状况也得不到丝毫改善。

“同一条运河,不是同一条运河,”我绝望地说道,“同样没区别。”

“好吧,我豁出去了。”我们抬头看着一家日本餐馆谜一样的招牌时,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说道,“我个人是很愿意另辟蹊径,坐下来吃一碟寿司的。”

“你需要一把锋利的寿司刀。”迷糊说。

“还不止呢。”我说。

“你还需要什么?”

“啊,你把我难住了。”

“鱼。”迷糊说道,“你还需要鱼。”

“对,当然了。鱼。”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说,“鱼——还有一把非常锋利的寿司刀。”我们就一直这样毫无意义地说着废话,当然我们也在吃力地走着,走啊走,走啊走。

“刚才在那里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哥本哈根呢。”我说,“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个丹麦商人,某个从事电信业的人,发现自己烂醉如泥地待在……在……唉,我差点就想起在哪儿了。我差点就知道我们刚才是在哪里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这多让人抓狂啊,这种可恶的无知的感觉。我觉得我可以坐下来哀悼我这一辈子了,这一辈子的每时每刻。”

还下着雨吗?可以说是,因为空气中全是水汽;也可以说不是,因为这水汽并不会像雨滴一样掉下。更为准确地说,是非常非常小的毛毛雨,小到只是一层薄雾。

“这些地方很友好,却很难找到。”阿姆斯特丹的戴夫说。我意识到,他钻进了我的脑袋,窃取了我的想法。没有真正商量过,我们就坐在了一条长凳上,不是坐在它上面的那种坐(凳子是湿的),而是靠在它旁边。

“你觉得天气变坏了吗?”迷糊温柔地问道。

“没有,”阿姆斯特丹的戴夫回答,“但我觉得我们应对状况的能力经受了近乎灾难性的恶化。”

“看地图会有什么帮助吗?”

“实际上,这句话需要换一种问法。你应该问,‘找地图会有什么帮助吗?’”

“别跟我说我们把地图丢了。没有地图,我们就死定了。”

“我没说地图丢了,我只是觉得要找到它有点难。”

“这么说吧。就算有地图,我们看地图有意义吗?”

迷糊说道,“或许它能帮助我们弄清一些事情。”不过阿姆斯特丹的戴夫固执得很。

“绝对不会。”他说,“依靠直觉,会好得多。”就这样,我们起身离开,又开始了跋涉。

“现在还是大雾和瓜果收获的季节吗?”迷糊问。

“是的,”我说,“同样,不是。”

“现在该是果实落下,进入漫长的遗忘之季了吧?”她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渴望遗忘吗,亲爱的?”

我坦白说,在这一刻,是的,我渴望遗忘;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希望这次旅程不那么漫长。但是,我一说完,就更加不知道我们要前往何方。

“我们的酒店真的叫‘遗忘’吗?”我说,“这是个奇怪又有点不祥的名字,你们不觉得吗,遗忘酒店?我们真的应该住在这种酒店吗?我是说,如果它真的叫这个名字,那也没问题。但我想我们得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