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雨(第6/7页)

星期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感到比昨晚好不容易睡着之时——当时我甚至没有手淫——还要凄凉。我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酒店里一片寂静。只有我起得这么早。其他人都还在沉睡,睡掉节日结束后的狂欢之后的副作用。在酒店里吃早餐,这件事沮丧到令人无法深想。我穿越无人的酒店大厅时,一对穿T恤和喇叭裤的年轻情侣走进来——他们笑着,很平静,天真单纯,容光焕发。我离开酒店,在大雨中开车到了柯利克,杰弗逊往南一里左右的一家汽车餐厅。

跟“乔治的超市”一样,柯利克餐馆的生意火爆。人们狼吞虎咽,店员全力以赴地填饱顾客的胃。柯利克,就像一株汽车形状的营养之树,不停地输送无限量美味却又没有过多装饰的身体养料。尽管里面很多人,我还是找到一个四人座的卡座,完全复制了我酒店房间的极度孤独——两张特大号大床。侍应生走过来擦桌子。

“你好吗?”他说。

“我缚在一个烈火的车轮上,连自己的眼泪也像熔铅一样灼痛我的脸。(13)”我说,“除此之外,我还不错。你好吗?”

“我很好。”他咧嘴笑了,把桌子擦得非常干净。有时候,美国人非常重视金钱——做好你分内的事,否则我们就会找别人替你干——十分符合佛家的理念:圆满地完成一项任务,不是为了金钱,只是单纯地公平对待这任务本身。就算你的工作只是收走油腻的盘子和擦桌子也不要紧——你擦桌子是为了体现你的价值(每小时大约六点五美元),似乎你的生活就指望它了。

雨水模糊了窗户,我坐在卡座里,看着雨,啜饮着淡咖啡。我还读了会当地的报纸——《底特律自由新闻报》,上面满是关于音乐节被这场大雨严重地影响了的报道。我的食物端上来了。煎蛋很嫩,培根脆爽,薯饼很棒,尽管如此,我却沉浸在极度的忧郁之中。我是那么绝望那么痛苦,根本不关心食物如何。

外面下着雨。并不是咆哮的暴雨,只是持续的细雨。那种仿佛没有要停下意思的雨,好像是要尽可能多地储备,以便如果有需要的话,持续到时间的尽头。“外面下着雨。”戈尔·维达尔(14)曾经嘲笑别人写出这样的句子,好像惊讶于或释然于屋内没在下雨似的。但那一天,在柯利克,我低头看见屋内跟外面一样下着雨。被蛋液弄脏的盘子变湿了。水珠落在我的烤面包片上,弄湿了我的蛋味薯饼。就在我低头看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在哭。不是抽泣,而是持续地流着眼泪。意识到我在哭之后,我觉得自己马上要抽泣了。我控制了一下自己,止住了泪水。我吃掉打湿的煎蛋,看着外面的雨,希望能让自己忘掉屋内的雨。我崩溃了,我对自己说,吃早餐的时候我崩溃了。我对自己说这些,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熟悉造成这次内在大雨的不平凡的事件,并将它演绎成平凡的事件。我忍住了抽泣,我虽然处在崩溃之中,仍然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早餐。吃完煎蛋,我用餐巾擦了擦餐刀,把黄油和杏仁果冻抹在全麦面包片上。我喝完剩下的咖啡。我冷静下来。我不再流泪,却仍然心神错乱,没有比崩溃时好转半分。这崩溃还在。而我,在某种程度上,开始重新控制了自己。

外面的天气也变得晴朗,但我决定傍晚再去音乐节。我开着车走了。另外一辆车也驶离了柯利克的停车场,我想都没想就跟着它开了几英里,只是因为我喜欢它的保险杠标贴:“铺就雨林之路”。我没有注意自己正去向何方,从单纯的驾驶之中,从一路经过的状况比我还糟糕的建筑中,我获得了某种慰藉。看毛片的时候,你十分清楚,你正在看的是你想要做或者已经做过的事情,你知道那是“你”正在看;而当你驾驶汽车的时候,你只是一个正在开车的人。你是谁,并没有区别;你可以是任何人——这很适合现在的我,因为我最不想当的,就是我自己。

我来到一个地方,它位于94号州际公路之南,75号之东。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你不能称之为社区;或许它就没有名字。到处都是类似于沃加拉照片的废墟,融合了乡村及工业的风格。某一刻,我发现自己站在沃伦大街上一个被砖块堵住的仓库旁边——“霍班食品”,就在里欧佩尔大街的东面。旁边有一个冷冻厂,一个水塔,还有一个仓库,仿佛还在使用之中。大多数建筑都废弃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空气;它们空有仓库之名。不远处有两个教堂塔尖,越过它们则是新城区闪烁的天空。杂草肆意蔓延。雨停了,天空一片蔚蓝。甚至还有一些树。一条生锈的铁轨穿过这条路,自北向南。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褪了色的红色道口标志可以当作一个标题或字幕,不只是它在美国绘画、电影及摄影史上的地位,赋予了空空的铁路道口标志一种特殊的共鸣。铁路与公路的交会之中,蕴含着某种本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