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雨(第5/7页)

看着空荡荡的大楼、生锈的混凝土和陡峭的木框窗户,我开始相信,这些建筑并不是单纯地衰败——而是它们里面的某些东西渴望衰败。人也一样。建筑的目的——哪怕是最典型的巴罗克风格,尤其是巴罗克风格——和药物一样,都是为了抵制崩塌的冲动。(或许应该用“掩盖”,而不是“抵制”。)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给它们涂上杂酚油,用健康和成功武装自己,努力让大雨、湿气和腐烂远离得久一些,努力延缓彻底崩溃和废弃的时刻,同样的理由,我们努力推迟每天第一次饮酒的时刻:因为时间越久,你会感觉越好。

即使这些建筑已经被废弃,即使它们不再适合商用、居住或任何用途,它们仍然没有真正倒塌。直到被炸药或破碎机弄倒之前,它们都会竭力生存。当其他一切都开始衰败的时候,它们会继续——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站在那里,困在自己的角落里。要么是因为不知道,要么是因为习惯——顽固的记忆——让它们对此无动于衷。

等我回去的时候,音乐节上已经挤满了人。移动马桶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老的少的、黑人白人、夜店族和广场族、瘦的胖的胖得吓人的——如潮水一般涌进广场。情形转变得如此之快,我着急地想要——实际上是极度想要——嗑药,但音乐节上没有人吸大麻,可能是因为那些警察。对此,我绝对忍受不了。

“不能吸大麻的音乐节,”我哀怨地对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少年说,“根本不是音乐节,而是展销会。”其实在庞恰特雷恩酒店,一个来自伊利诺伊的家伙给过我一点点大麻。他告诉我,这周围有好多警察,还有好多便衣。但是,吸了这一点点大麻之后,我还想再吸一点,同时,我还变得加倍多疑,并且比平常更加谨慎。我穿着前一天买来的黄色“底特律制造”T恤衫,四处寻找吸大麻的人。只要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我就凑上前去看他们是不是在吸大麻,但是没有人,这让我更加绝望地想要找到吸大麻的人。大多数人都在跳舞,但我根本不在意音乐,全副精力都用在嗅出吸大麻的人。一个用过氧化氢漂白过头发的女人明显地蔑视我的细查。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塑胶狂人T恤的孩子同样充满敌意地瞪着我。考虑到这是一个音乐节,人们都不是非常友好……

然后,我明白了。更确切地说,我恍然大悟了:我看上去像一个便衣警察。我那么想找到一个吸大麻的人,就像一个缉毒警察在巡逻一样。这个顿悟让我越发地疑神疑鬼,我觉得自己更显眼(尤其是没有太阳镜能够躲藏)、更不合群、更不自在。我试图沉浸在音乐之中,却无法轻易地摆脱我那不受欢迎的新身份。我肯定,人们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提醒他们的朋友,这个穿着“底特律制造”新T恤的家伙,这个假装在跳舞的灰头发的瘦子,其实是个缉毒警察。

斯泰西·普伦(12)为音乐节的第一天做了压轴演出,选的是马丁·路德·金的“现在是时候……”的著名演讲。但现在,这样的夜晚不是我的,如果说曾经是的话,我觉得以后也不会是。它非常重大,事实上它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1963年,金曾经在底特律做过类似演讲,就在华盛顿大游行几个月前),而我却站在一边,远离它,而不是成为它的一部分。当天的节目结束时,我其实松了一口气。人群开始涌出哈特广场。

在庞恰特雷恩酒店——平时住满了西装革履的汽车行业的经理——现在电梯里挤满了DJ、狂欢者、爵士音乐迷:各式各样在继续去酒吧或其他人房间寻欢作乐之前先回自己房间的人。这可能是任何一家酒店最新潮的聚集。我却完全错过了它,即使身在其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特大尺寸的床上,喝着啤酒,看电视里放的毛片《黛比搞掂达拉斯》,我把声音关得很小,让隔壁房间的人(后来我听到他们在做爱)听不到。如果你很开心,独自待在酒店——费用可以报销,喝着啤酒,看着毛片——几乎是在天堂;可是如果你很孤独,没有人爱你,那么独自待在酒店完全是摧毁灵魂的事情。尽管我所看到的——特写镜头里的抽插动作——是真实的,在某种意义上是实际发生的,这种审美标准却不合情理(金发碧眼的女郎穿着丝袜和高跟鞋,红指甲,乳房跟小气球一样大),所以任何肢体接触都显得做作、虚假、不可企及。那并没有让我停止观看。反而,正是因此,我才继续看下去。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做爱了。我会这么想,部分是因为我正在看毛片——既然我再也没有机会做爱了,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看下去了:一种自我解嘲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