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缘堂主人丰子恺(第3/4页)
子恺随遇而安,如在浙江上虞白马湖畔的,称为小杨柳屋。贵州遵义南潭巷的,称为星汉楼。重庆沙坪坝的,称为沙坪小屋。以及上海的日月楼等处。他生长于石门湾,一度迁居嘉兴杨柳湾金明寺弄,又常去上海江湾关心所办的立达学园,所以有人戏称他为三湾先生。最主要的当然是他家乡石门湾的缘缘堂。这堂是在原有的老屋惇德堂翻建的,他亲自绘图设计,极高大、轩畅、明爽、朴素之美,时在一九三三年,是一幢三开间的南向楼房,楼下中间是厅堂,西边为书斋,东边是家人就餐处,“缘缘堂”三字匾额,出于马一浮手笔,两旁挂着李叔同写的屏条,又有吴昌硕画的梅花巨幅,沈寐叟、李叔同的对联。他自己也写了楹帖,录王荆公的诗句:“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庭除间有半圆形的花坛,他亲种樱桃、蔷薇、凤仙、鸡冠、牵牛等花木,还有一个扇形的花坛,种了芭蕉,以体现“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词意。书斋里藏着图画一二万卷,由此可见主人何等的志得意满,准备终老是乡了。但不意仅享受了五年清福,及日寇侵略,肆意焚毁,这样好的家庭环境,竟成为一片焦土。子恺痛惜之余,撰写了一篇《还我缘缘堂》,立主抗战到底,在最后胜利之日,定要为无数同胞因暴敌侵略所受的损失,和自己“缘缘堂”的损失,一起向日寇算账。
一九八三年,徐春雷撰了《访重建后的缘缘堂》一文,在这文中,可以窥见一般概况,我摘录些于下:整个建筑,由三楹高楼和一个小院及后园组成。从东边墙门走进小院,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正厅上面叶圣陶手书的“丰子恺故居”,横的匾刻成阴文,石绿填字,显得淡雅悦目。回转身来,才看到墙门上方的“欣及旧楼”四个大字,这是子恺生前将缘缘堂,与老屋惇德堂相比之下欣然题写的,现在集了子恺的字仿制复原。小院中栽着子恺喜爱的牵牛花和数株芭蕉。“缘缘堂”三个隶体大字,是马一浮写的,亦仿制而成,那幅吴昌硕所画的红梅中堂,由唐云重绘了。堂的两旁悬挂对联,一是李叔同书“欲为诸法本,心如工画师”,一是子恺自书“暂止飞鸟才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都是仿制品。其他尚有钱君匋、曹简楼、谭建成、赵朴初、沈本千、沈定庵、赵冷月、吴长邺、岳石尘、刘雪樵等书画,居然琳琅满目。又有一尊半身铜像,这是广洽法师及弟子陈光别捐资,由子恺弟子曾路夫雕塑的。又前楼作为陈列室,陈列子恺各个时期的照片和他的一些作品与遗物。原来的卧室兼画室,基本照原样布置,靠后壁是一张简易双人垫架床,两侧为书箱书橱,前面窗口放一九抽屉的写字台和一把藤椅。所有的床、台、橱、椅,均为上海日月楼旧居的原物。书桌上放有子恺生前用过的文房四宝及《辞海》等书籍,书橱中陈列有他的出版著作和译作原稿。此外还展出一些他生前用过的烫酒紫铜壶、缘缘堂笺纸、画笺木刻印版、眼管、眼镜、暖炉、手杖等。特别要提的,是那枝陈旧的橘红色的派克钢笔,据一吟(子恺之幼女,一名一宁)介绍,这枝钢笔伴随她的父亲有几十年之久,建造缘缘堂的费用全仰仗它的辛勤耕耘。当举行开幕典礼,被邀参加的人很多。我和一吟是相识的,但她不敢邀我去,因为我年逾九十,她担不起责任,实则我是心向往之的。胡治均归来告诉我一些,并谈及当时缘缘堂被焚,由子恺的叔父加林抢出两扇大门,外面斑斑焦痕,里面尚完好,现在重建的缘缘堂,这大门依旧移用,但翻了一个身,把里面作为外面,留着日寇焚掠的遗迹,以示不忘宿仇。
子恺于二十二岁和徐力民结婚,子女较多,除一吟外,我都不相识,据我所知有陈宝、宛音、华瞻、元草、新枚。有一次,子恺和小儿女在一起,子恺提出一问:“什么事情最好玩?”不知其中哪一位,稚气可掬的回答:“最好玩是逃难,逃难既得乘火车,又得登上大轮船,多么开心。”子恺为之大笑。
子恺的趣事,尚有可谈的。当一九四七年,他在杭州连开两次画展,一次是浙江美术协会举办的,一次是省民众教育馆举办的,专为招待外宾。奈两次画展,子恺的画,每次被偷去一幅,为此,子恺在报上发表“告窃画者”,公开召请窃画人来,愿为补题上款。又一次,他画了三头羊,每头系着一索,由牧羊人牵着走,有人看了对他说:“羊是合群的,所以‘群’字从君从羊为形声字,只消系了一头羊为领先,其他跟随着不须多系。”子恺恍然大悟,弃去重画,这无异名画家戴嵩,画两牛相斗,牛竖着尾巴向前猛冲,甚为得势,但受到牧童的窃笑,诘问他,才知牛斗时,尾搐在两股间,和它兽不同。子恺始叹什么都得体验考察,闭门造车,是不合辙的。他什么都画,家中小儿女的动态也入了他的画幅,如《阿宝赤膊》《软软新娘子、瞻瞻新官人》《瞻瞻的脚踏车》《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花生米不满足》等,都是寥寥数笔,甚至只有一簇头发,连脸的轮廓线也没有,但形象却跃然纸上,真是化工之笔。还有一个挽车工人,忽然附庸风雅,叩门求索子恺一画,子恺竟允其所请,立即伸纸挥毫应付他,且为题上款。另有一故事,这是子恺后人宛音亲自讲给人听的:“子恺为一作静物写生,特地到一家陶瓷店选购一瓶,店伙见他挑来挑去,总是不合适,连忙从架上取下一只金碧辉煌的细瓷花瓶,一再称赞怎样的精美,可是子恺看不上眼,更自行挑选,他偶然在屋角发现了一只瓶子,虽瓷质粗糙,且蒙着灰尘,十分满意,店伙连忙解释说:‘这是江北瓶子,且又漏了,买去没有用。’子恺说:‘漏了不要紧,我就要这个。’说着忙付了钱,携了漏瓶就走,原来这瓶线条自然而流畅,具有一种简朴的美,店伙哪里理解,认为这个顾客是患着神经病的。”又“在二十年代,子恺到农村去,看到田野旁树丛里,几个农妇在操作,各种各样的姿态,引起他的画兴,他立刻掏出速写本,躲在大树后面画了起来。当他画兴正浓的时候,不料被其中一个农妇发觉了,这时风气闭塞,除耕稼外什么都不知道,她立即提醒同伴,接着一群娘子军,赶过来,大兴问罪之师,责问:‘你画我们做什么?准是画了去卖给洋鬼子,叫洋鬼子来捉我们的灵魂。’她们其势汹汹要抢这个画本,弄得子恺有理说不清。正在危急的时候,幸亏本村一位老乡亲来为他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