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第7/9页)
有一幅过节的画,赏心悦目。画幅狭长,画中共有十一个人,最左端是市长夫妇,蓄着胡子、腰佩长剑的极有男子汉气质的市长和看上去总有些多疑的夫人。她把手搭在丈夫肩上,斜眼瞥着他。实际看画即可知晓,塞奥菲洛斯的画在技术上是稚拙的,然而人物的视线全都那么富有生机,赋予他的画以奇异的生命力。六个男女夹着摆满山珍海味的餐桌跳舞,三个少女,三个小伙子,不知何故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开心,有点像拍摄纪念照似的略显紧张。这真是个谜。毕竟是欢庆日子,美味佳肴满满一桌,年轻男女又手拉手起舞,本该多少显得开心些才是。
其后面是两个乐师吹奏乐器,一个吹竖笛,一个吹大约是羊肠做的类似风笛的东西。两人俨然专家的架势,对音乐全神贯注。最后有一个少年在火上烤羊肉串。这男孩脸上好像漾出一种充实感(属于何种充实感呢?是擅长烤羊肉的还是庆幸得以参加节日庆贺活动的呢)。便是这样一幅画。画并不出类拔萃,但可以使人感觉出某种活生生的生活气息,注视之间,但觉这些人曾实际存在并且唱着、喝着、恋爱着、苦恼着、争战着以至最后死去,那种实感呼之欲出。
这也许是因为我是在米蒂利尼郊外一个小小的石砌美术馆看他的画,并且美术馆位于岑寂的林中。假如在东京的美术馆里看同样的东西,自己说不定对作品有另一番感受。塞奥菲洛斯的画实在是同这场所、这空气、这岑寂正相吻合的画。
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绝妙午后。塞奥菲洛斯美术馆旁边,有一座收藏毕加索、马蒂斯、莱热、布莱克小幅作品的同样不大的双层美术馆。我们在这里也愉快地度过了一些时间。这座美术馆里同样也除了我们别无参观者。是一座私人美术馆,创立者系莱斯博斯岛出生,20世纪20年代去巴黎创办绘画艺术的出版社获得成功,在功成名就之后返回家乡莱斯博斯,展示自己收集的作品。他是在和当时的画家们交朋友当中收集的,藏品品位绝对不俗,名作虽然没有,但灿然生辉的精致小品不在少数。美术馆里一个看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妇女在入口深处的房间里等着,叫一声“你好”,她出来微微一笑卖票给我们,而后又撤回里头的房间。
出门爬了一下山坡,走进最先看到的咖啡馆,要了冰镇啤酒,冰得甚是彻底,让人眼底都有些作痛。安静的午后,温暖的阳光。导游手册上说“莱斯博斯岛在希腊以晴天最多而知名”。巡逻艇进港了,蓝白两色希腊旗迎风飘扬。宛如人生最向阳的一天。
就没有人为我们画上一幅?远离故国的三十八岁作家和他的妻,餐台上的啤酒,差强人意的人生,以及碰巧赶上的午后阳光。
佩特拉(莱斯博斯岛)
1987年10月
从米蒂利尼去佩特拉住一晚上纯属心血来潮,并非有什么必然性。别无事情可干,就想换个什么地方,如此而已。米蒂利尼这地方可看之处没有多少。美术馆看过了,港口看腻了。岛上唯一的电影院正在上映丽塔·海华斯和格伦·福特令人怀念的《荡妇姬黛》[11](Gilda),但去年在雅典一家电影院看了。所以,再在米蒂利尼住一晚上也无所事事,遂乘大巴去佩特拉。
无所事事其实是我们这种淡季游客如影随形的宿命。秋冬两季的希腊是绝好的去处,游客寥寥,宾馆空空,居民热情,物价偏低,哪里都安安静静,心情怡然悠然,但无所事事。而夏天则活动多极了:海滨游泳,看女孩子,日光浴,喝啤酒,吃着希腊式色拉说说笑笑——光这样就能转眼把一个月时间打发走。不是瞎说,真的没工夫考虑什么。夏天的希腊嘈杂、拥挤、游客未免多过头了,但什么都不用想,而在旅游淡季我们就必须绞尽脑汁,琢磨下一站去哪里,下一步做什么。
看地图和翻导游手册的时间里,觉得佩特拉怕是不坏。“去那里能有什么?”“这——”问题是守在这里不也无济于事吗?
从米蒂利尼到佩特拉一天只两班大巴,单程两个钟头。路上没多大意思。
那么,若问佩特拉这座海滨小镇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镇在海滨,当然有海,但前面也说过,10月份去海滨也百无聊赖。倒是有圣处女教堂建在俯视全镇的高耸的石山顶上,教堂也的确富有情调,但也不是非看不可的劳什子。啊,教堂建在山上,有趣有趣——如此而已。
此外概无东西可看。镇上几条小街,外围一片接一片庄稼地,往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准确说来并非什么也没有。此镇以农业妇女会活动活跃而知名。下了大巴,眼前就是农业妇女会的事务所。几年前,她们以农业妇女经济自立为宗旨创办了此会,大家提供住房开办家庭旅舍,生产绿色食品,经营酒吧式餐馆,一步步打下基础。这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保守的希腊社会是件稀罕事。莱斯博斯岛的女权主义运动不也蛮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