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离别(第2/13页)
我以前不怎么会做饭。我爱美食,但我与食物更像是一次性的约会,而不是稳定的恋爱关系。它有时在餐厅摆放在我面前,有时装在白色小纸盒里,由一个骑自行车的家伙送来给我。我不确定我公寓里的烤箱是不是能用,因为我在那儿住了七年之久,却从来没用过。冰箱是能用的,但在我的小公寓里,它作为储存空间比作为厨房用具更有价值。冰箱里放着狗粮、一壶比利家牌的过滤水;另外,由于书架空间宝贵,曼哈顿电话本也放在了冰箱里。在我的记忆中,冰箱永远是厚重而冰冷的。冷冻箱里有一个制冰盘,里面的冰块已经缩水了,还有一瓶波兰伏特加。
马克的厨房占据了半个拖车,不禁让我想起了第三世界国家的市场。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未经包装的东西,牛奶、肉、泥和蔬菜的味道相互交融,散发出泥土的芳香,强烈但并不难闻。我把门打开,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些高大的架子。橱柜里有装在加仑(4)罐子里的黑豆和苹果干、燕麦和黑麦,还有小粒的干燥玉米穗。烤箱上面的碗橱里,满是一捆捆香草和一瓶瓶没有贴标签的琥珀色带泡泡的液体。我打开冰箱,看到一个没有盖儿的罐子,里面满溢着绵软带血的东西,我认出这是布奇的内脏。冰箱里还有一个铁丝筐,装着表面有磨损的红皮蛋。保鲜储藏格里是一罐罐黄油和农家奶酪,一堆看起来像高尔夫球的东西,有可能是芜菁,还有一些尚未清洗的胡萝卜。
我迅速关上了冰箱门,抓起一只篮子和一把刀,回到了农田里。迈克尔已经耙完了石头,现在正忙着用一包包有些腐烂的稻草来覆盖成垄的番茄。我看到了所有现成可供挑选的食物:新鲜的马铃薯、花椰菜、莴苣、香草、豌豆、甜菜,还有黑莓。一头母牛带着小牛崽悠闲地吃草,一群母鸡在堆肥上啄食,一头猪在一堆扔掉的菜叶中翻拱。目之所及,皆为丰裕。我感觉一些想法在头脑中盘旋,巨大而缓慢,如同地壳板块的运动。这块地不过六英亩见方,只是一个大操场的面积,却能产出可供两百户食用的蔬菜。一切似乎都比我想象中简单得多。泥土加上水,加上阳光,加上汗水,就等于食物。这里不需要工厂,不需要很多机械,不需要毒物或者化学肥料。如此的丰裕始终存在,我却一直毫不知晓,为什么会这样呢?在这里我觉得非常安全。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飞机会撞上大楼,工作可能会丢,人们可能会被赶出公寓,油可能会用完。但是在这里,至少我们还有食物可以果腹。我在篮子中装满了番茄、羽衣甘蓝、洋葱和罗勒,心里盘算着这么一大堆蔬菜,在纽约的农夫市场中得花多大一笔钱。然后我回到了厨房,希望能做出一顿美食,这样对辛勤劳动的他们才公平一些。
我在厨房里找到了两个工具,对我来说,它们熟悉得就像老朋友一样。一个是十英寸(5)的软钢主厨刀,刀锋十分锐利;还有一个大号的铸铁煎锅,抱着它,我的双臂几乎难以合拢。我开始干活儿了,把羽衣甘蓝的叶脉切掉,把番茄和洋葱剁碎,心里其实并不清楚这顿饭会做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果大家都像我这么饿,我最好还是以保量为目标吧,保质就退而求其次了。我把煎锅放在两个炉灶上加热,用黄油嫩煎洋葱,加上切碎的胡萝卜、西红柿,加水蒸煮羽衣甘蓝。我用一个像井盖一样的东西盖在煎锅上,羽衣甘蓝变软之后,在上面挖了几个浅浅的窝,将一打鸡蛋打进窝里煮。然后我把大蒜和罗勒一起切碎,捣成泥和入一小块黄油,涂在我从碗橱里找到的面包片上。我把加蒜的面包放在烤箱里烤,在工人从田间回来的时候,我正好把装着香味四溢的吐司的托盘从烤箱中抽出来,把面包片放在各自的盘子里,上面铺上羽衣甘蓝和荷包蛋,最后放上一勺农夫奶酪和研磨的黑胡椒。
待到菜都上齐、我们都落座的时候,我正襟危坐,有些担心地咬了第一口,然后就放松下来。羽衣甘蓝鲜嫩多汁,大蒜和罗勒口感辛辣,两者搭配,我觉得味道出乎意料地好,而且能做出这样的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环顾坐在桌边的人,期望能够得到恭维和赞美,但看到的只有刀叉的挥舞和嘴巴的开合。“麻烦把盐递给我。”迈克尔终于开口了。我现在明白,并不是我做的午饭不好吃,实际上我敢说他们都觉得非常好。但是“非常好”对于每日吃得像国王一样的农民来说并不算稀奇。一个法国人曾经告诉过我,食物是最大的财富。只要种植得当,无论你拥有什么,都会觉得无比地富裕。
在我想尽办法成功拦截马克之前,又是一个夜晚了。迈克尔、凯娜,还有一些义工,之前一直在田间忙碌,现在已经离开了,但是马克仍然在劳作。我开始怀疑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现在他甩开两条长腿,奔波于各种农活之间,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他查看胡萝卜的灌溉,为第二天的工作做笔记;弯下腰从草莓边上拔出一棵看似无害的杂草,测试防鹿网的电流;然后用在苹果味溶液中浸泡的棉球做诱饵,这样小鹿的鼻子会受到强烈的一击。我跟在他身后快步走,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还有他心不在焉地递给我的螺丝刀和断掉的水管,就像玩杂耍一样。他一直在说话,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让我惊诧万分。我一直以为农民都是脚踏实地那种类型的人,不能说是木讷,但可能有点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