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秋天(第7/9页)

宾客和家人渐渐地离开了,我们终于瘫倒在床上。我们的朋友用彩色纸带装饰了我们的床,还有一些有性暗示的东西。婚礼后的第二天,天气预报发出霜冻的警报,所以在我招待宾客吃告别早餐时,马克集结了一些人去收获南瓜。他们形成了一个编组,将南瓜从一个人抛到另一个人手上,从地里运到马车上。马克被一个南瓜砸中了额头,留下了几道伤痕,所以我们婚礼后的第一个星期,马克看上去有些像杀人魔王查尔斯·曼森(Charles Manson),令人十分不安。那天晚上霜冻如期而至,第二天向日葵、番茄、胡椒、罗勒,还有其他娇嫩的植物都冻死了。而我却有一种解脱感,不用再采摘番茄和豆子了。然后马克病倒了,发烧、嗓子灼痛,我的病也还没好,几天里我们基本没怎么动弹,只是拖着身躯起来干些杂活儿,并给瑞伊那深不见底的乳房挤奶。

我们的婚姻本来可能像明星那样短暂。客人都走了,礼物都被拆封和欣赏完毕,发烧也好了。我什么都没有剩下。我感到非常空虚,而且我很冷。我们还没有安装壁炉,暖气锅炉也不能用了。我以前工作过的旅行指南出版社打电话来,向我提供一份临时工作,是在毛伊岛(4),我接受了这份差事。我用冰冷的手指拨打电话,预定住处和汽车。我们结婚只有一个月,而现在我要离开两个月。我将农场的所有重量都留给马克一个人来承担,我知道这份重量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难以承受。我安慰自己这对他来说也不会很糟糕,霜冻已经来了,而且这份差事赚来的钱足够弥补他可能经受的艰难困苦。马克开玩笑说,我是去夏威夷度单人蜜月了,但是这个笑话很空洞。我想我们都清楚,有可能我真的不会回来了。我想象着我的朋友会叹口气,说这确实是我的风格,他们一直以来都知道会有这一天;我的父母会翻个白眼,原谅我让他们经历了这样一场闹剧,然后讨论该怎么处置结婚礼物。

我对旅行的依恋,核心在于我相信真的存在一种东西,叫作逃离。只需薄薄的一张机票,你就可以改变一切。上一次我来到毛伊岛机场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当我走向行李时,我想我能不能在拿着夏威夷花环接机的人群当中,找到年轻自由的自己在等待着我,抑或是我与一个农夫和一座农场的婚姻,已经将原来的自己扼杀。我想我会找到答案的。旅行能让你将事情看得更加透彻。清除所有分散注意力的背景,你会发现自己正在凝视着冰冷的现实。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像毛伊岛这样离北郡如此遥远。十一月的北郡在寒冷中苦苦挣扎,而毛伊岛温暖如春,微风拂面,水果低垂在树上。在普卡拉尼(Pukalani)一个普通的地区,我在一个普通人家里租了一个一楼的小公寓,就在路的尽头。公寓里家具齐全,还有烤面包机。所以,当我将衣服悬挂在衣柜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我想,逃离是多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我着手开始工作,包括探察充满岛屿风情的旅馆房间,品尝当地美食,想出新的表达方式来描述白色的沙滩。这很孤独。夏威夷式的派对上挤满了新婚夫妇,脸色绯红,随着夏威夷吉他伤感的声音一起摇摆。在我看来他们很虚假,穿着鲜艳的衣服,就像电影场景中的临时演员。巡游餐厅时,我坐在酒吧间写东西,几个单身男人瞥见我一个人,想走过来,但看到我手上崭新戒指的光芒,又转身离去了。我最终还是切割了戒指,调整了大小。毛伊岛与我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相比,变化很大:多出了很多人,堵车时间变长,没有足够的停车位,但是海洋没有变化。我在日落时分沿着布德文海滩(Baldwin Beach)散步。我租来了一个冲浪长板,系在车顶,这样就可以时刻准备好鼓起勇气,向在不远处上下浮动、等候下一个海浪来临的人群划去。

一时间,我忽然愣神了,几乎是僵住了。但是,当我从那种状态中缓过来一些的时候,我发现我最先想念的不是马克,不是牲畜,而是泥土和农活儿。我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没有得到滋养,就好像我越来越轻,就好像我随时可能被风吹走一样。

在嬉皮冲浪小镇帕伊亚(Paia)漫步,我走进了一家健康食品商店,在后面找到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当地种植的新鲜青菜和一小堆水果。上面有一张手写的标牌,有农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把它抄下来带回公寓,然后拨打电话,根本不知道我想干什么。那个农夫接起了电话,我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这一点也不是我的风格。我向他讲述我们的农场、我们的作物,还有我们的役马。我向他打听他的土地、种植季节,哪些作物长得好,哪些长得不好。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忙,而我还一直打扰着他。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流浪者,在激动地跟自己遇见的同胞说话。就在我们挂电话之前,他说他正处于困境之中。他的妻子离开了他,而那一年他们刚刚才一起开始CSA模式。他需要向会员提供食物,突然需要自己独自承担,每天被工作淹没。我能不能过去帮助他收获呢?他说,他无法给我工资,但可以送些食物让我带回家。你可以从中看到他的境遇和马克的相似之处,可能觉得很可笑,也可能觉得一点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