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知青(第21/31页)

据我看来,在全世界,爱读文学类书籍的女性,肯定比男性多几倍。这其中的原因,前边涉及了一些,更深层的分析,应属另一话题,此不赘述。知青文学的冷热,其实是随着他们和她们的阅读兴趣的转移而变化的。

我的几部知青小说有幸被拍成了电视剧。十个对我说他们和她们看过我的“作品”的人中,大约有九个指的是那些电视剧。

但他们和她们肯定并不知道,那几部电影电视剧能被他们和她们看到,是很经过几番抗争的。

电影《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和《今夜有暴风雪》当年曾被勒令下马停拍……

《雪城》几乎不许播出……

《年轮》曾明令不许参加评奖……

原因都差不多是——调子太灰暗,未表现理想,咀嚼苦难等。

而另有不少评论者,嘲讽我在作品中张扬虚假理想,掩饰苦难,玩味失落的崇高……

我的知青作品确曾给过我一些浮名,但也常使我陷入左枪右戟不得不横着站的两难之境。来自官方的否定和指责,我还较能承担,起码还有申辩的权利。来自评论的,我则常常不知该怎样对待。一味沉默,似乎打算以沉默为盾应对批评的虚心反应。若申辩苦衷,则简直就等于是拒绝批评了。

故我差不多总是要在这些作品发表后,写上那么一两篇小文章,以近于检讨的性质,自言创作能力的十分有限。这当然是回报评论的反应。而又有人就将我的这类文章剪贴了复印了,寄往有关部门,归纳道:“看,他并不惭愧于自己张扬理想和崇高的缺乏冲动,而是在那里公开叹息自己再现苦难的力不从心!……”

只有普通读者和普通观众显得厚道非常。因为他们既不操审查之权,也不以评论为业。心血来潮,几页信纸一个信封一张邮票,便将充满善意的褒贬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地寄给了我。多少年来,我对此总心怀感激。

事实上,我的知青小说,到目前为止,仅占我创作总量的十分之一左右。

《雪城》后我便不再笔涉知青题材,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从那一种横着站的两难之境脱身。

《年轮》于我,初衷非是重操什么知青题材的“旧业”,而是写一些曾当过知青的城市中年人今天的生活形态。

我回头看自己的全部知青小说,没有自己满意的。有些当时较满意,时隔数年,越来越不满意了。恨不得重写。重写是不可能了。改写都没法儿改写了。唯一自我安慰的,乃当时写得真诚写得有激情。即使浅薄,即使幼稚,那一份儿创作的真诚和激情也是值得自己永远保持的啊!

而此种自我评估,也是我对目前为止的,中国一切知青文学的总体评估。

知青生活形态差异太大,有兵团知青,有农场知青,有插队知青;有南北地域造成的差别,也有南北人情世故造成的差别;有年龄造成的差别,也有政治出身造成的差别;有人数多寡造成的差别,也有工资和工分造成的差别……

任何一位作家,不管他有没有过知青经历,主观性强些还是客观性强些,企图通过自己的几篇作品或几部作品反映几千万知青当年的命运全貌,都是不太可能的。

一切知青文学组合在一起,就好比多棱镜,它所折射出的是七色光。最主要最优秀的知青作品,也只不过是多棱镜的一个侧面罢了。

知青经历应该产生史诗性的作品。但是目前还没有产生,也看不出将要产生的任何迹象。

然而我坚信,数十万城市青少年当年轰轰烈烈卷裹其中的“上山下乡”运动,是文学蕴藏内容极其丰富的矿脉。前期对它的创作采掘,有点儿像“开发热”。我是太追求眼前效益的急功近利的采掘者之一。但这并不意味着破坏了它的“资源”。对于文学,不应有什么“资源”保护法和保护区。只不过我们孜孜以求,却都并没有采掘出它最有价值的那一部分。它后来的沉寂是好事。埋藏久些,形成的矿质更高些。也许十年以后,也许二十年以后,或会有知青题材的上乘之作问世。也许出自于当年的知青笔下,也许作者根本非是知青。但肯定不会是我。甚至,我认为,也不会是和我一样,从知青小说而开始文学道路的一批知青作家们……

时值“上山下乡”运动三十周年的今年,一定会出版不少知青题材的书籍。每一种都会有较好的销路,但哪一种也不会独领风骚。反馈到我这里的信息是:内容类似的编选较多,角度新颖独特的极少……

买这类书的照例是以下人:

初中、高中、大学低年级女生……

很少一部分大学低年级男生……

近年涌现的书籍收藏者……

很少一部分当年的女知青……